翌日,晨光熹微。
无边无际的白山群峰间云雾缥缈,宛若水墨仙境。
白山之巅的一块巨石台上,陶白池静坐闭目,吸收天地灵气,感应天人合一。
风声有一丝异常,陶白池一睁眼便瞧见对面山峰的纸鸢。只见她背着背篓,卷起衣袖,举起纤纤手臂挥舞,热情地打起招呼,“陶白池陶白池!”
风声传递的呼唤,仿佛将其名唤作了“陶白痴”似的。
危峰高耸入云,二人隔着一道烟雾缭绕的峰涧深渊对望。
“怎么是你?你一大早来山上作甚?”陶白池略显疑惑,“昨日之事已了,这女人怎么还找上山了,难不成真的对我一见倾心,穷追不舍?”
“真巧啊陶白池!”纸鸢在对面回应解释清楚,“你也知道我爹欠了赌坊一大笔赌债,我娘气得快断气了,让我来给她挖人参补身体。”
“这是白山又不是长白山,哪来的人参。”陶白池不得不怀疑:肯定是故意找的借口,分明就是为我而来,先是替父还债,后是为母寻药,想借此感动我吗?可惜我无父无母亦无感。
“我也这么说,可是我娘一定要我来,所以我就上来了。”纸鸢晃了晃手上的小锄子,“这漫山遍野,我到哪里找人参给她补身呢?”
陶白池怀揣着自己的疑心:真是招惹了一个麻烦的女人,我看还是走为上策。
陶白池一转身,纸鸢便急声呼唤,“喂陶白池你要走啦?”
越是急声,越让“白池”唤“白痴”。
看似世外高人不拘小节形象的陶白池风度翩翩地回头,“我叫陶白池,金鳞不是池中物的池。”
温文尔雅的形象随即破灭,陶白池漫不经心地挑动毒舌,“你这个女人才是白痴,昨晚的傀儡竟没将你吓死?一大早上山,当心惊醒了贪睡的蛇虫鼠蚁,山狼猛兽。”
话音刚落,陶白池的目光如炬察觉到摇头晃脑的纸鸢身后,一条足有女子手腕粗的银环毒蛇盘踞在树枝上。
“蛇!”
“哪儿有蛇?”纸鸢一扭头便正对立起脑袋蓄力发动冲击的蛇目。
一瞬间,毒蛇发动猛击!
纸鸢一步侧身便退出了山崖外,逃过毒蛇的一击,却坠落致命的深渊。
对面崖伤的陶白池眼见纸鸢踩空坠崖,蓦然严肃。他随即竖指扶额,转手结印。
高速坠落的纸鸢在风中冲击不知坠落百千尺,生死之间,宛如坠入地狱,又好似飞入天堂。恐惧的思想都已消亡。
忽而一位白衣飘飘的“仙女”横空出现将纸鸢重坠的身体揽在怀中。
原本以为山中仙子的故事都是写书人打的诳语,直到这一刻,纸鸢仍不敢如此冰肌玉骨,白玉无瑕,绝美真实的存在。
就算被仙女带回了山地之上,纸鸢仍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抱着这名如雕如塑,浑身冰冷,面无表情的仙女许久不曾回神。
仙女实在是与寻常人不同,整张脸粉雕细琢的,远山眉黛,一点朱唇。
“你干什么呢?”陶白池一扇子敲醒了纸鸢从仙女怀抱里脱离,“我,我没死,这……”
稍事心思错乱之后,纸鸢慌里慌张向仙女鞠躬感激不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做牛做马……”
“只要不以身相许你怎么报都行。”陶白池一步占领纸鸢鞠躬尽瘁的正前方。
纸鸢抬起头来盯了一眼陶白池,继续转身向仙女鞠躬,“仙女恩人,今日如果没有你我就粉身碎骨喂了山涧下的豺狼饿虎了!”
如此这般诚恳感戴可是叫陶白池看得皱起眉头,“喂喂喂,你这女人搞搞清楚,是我救了你诶!”
“昨晚你是救过我,我已经道谢了。”纸鸢各算各的,一步站在仙女身边挽着胳膊,“方才要不是你诅咒我被蛇咬,我怎么会掉下去?”
“呵,真是个白痴村姑。”陶白池无奈一笑,指令仙女将纸鸢一把推开。
纸鸢一下就蒙圈了,更看见仙女向陶白池毕恭毕敬,“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的不是装不知道?”陶白池盯着纸鸢一双疑惑满满的眼眸,“昨夜你可是见识过本公子的厉害的,巨大的傀儡也在我的掌控之中。她不是什么仙女,只是我的傀儡,听我指令行动。所以说,是我又一次救了你。”
“傀儡!”纸鸢大惊。
世间傀儡千奇百态,小到昆虫,大如昨夜的人像,纸鸢也算见识过不少,可是岂有人形傀儡这般栩栩如生?
方才万般惊险被救之际,纸鸢并未意识到,回想起来,她所依偎的仙女好像确实冷冰僵硬不似常人。
“真的是傀儡?”纸鸢大着胆一把摸到仙女傀儡的身体,“是硬的!”
“你摸哪儿呢?”陶白池一扇子敲在纸鸢的手腕,“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皮影小妹,亏我还以为你会是什么隐秘的傀儡法师,被骗了。”
陶白池不禁叹息,转身便要离去,“我能跟一个无知少女计较什么呢,你走吧。”
“可是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两次。”纸鸢如此说道。
陶白池竟好奇地回转问道:“你想怎么报答?”
“我没有钱,只有一个人……”纸鸢说到这话颔首害羞似的
“大可不必!”陶白池莫名陷入一丝微妙的抗拒。
“我是说我可以卖力气报答你,我可以帮你修葺房屋,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报答你!”
背对着纸鸢,陶白池眉宇之间流露出质疑之色。这个女子究竟是想报答自己还是另有图谋?
“不过,若她真心有意报答,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陶白池默想坏笑。
白山群山向来神秘,因而即便是山下村民也不敢轻易涉足。
四周芦草荡包围的深处,一处山庄显露。破败的门匾,斑驳的门面,石阶上爬满了青苔,一副苍凉景象,根本就像是一废弃的宅邸。
“这里不会闹鬼吧?”
嘎吱一声,仙女傀儡推开门。
陶白池瞥了纸鸢一眼,一言反驳,“你家才闹鬼。”
“什么,这是你家?你住在这儿!”纸鸢一脸惊愕地盯着陶白池。
她一直认为自己家住村宅已经甚是破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身清贵的男子的居处,更是一言难尽。纸鸢的眼神中仿佛有一丝怜悯。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看你打扮得人模人样还以为你是哪来的翩翩公子呢,没想到居然住在深山老林的荒废破宅里……”纸鸢想什么便说什么。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陶白池一翻白眼便甩开扇子进门。
大门正对的镇宅陶缸,水草丛生。
虽然这庄子从门外看破败不堪,但其实内部并没有纸鸢想象得彻底废弃。
过了前庭,更是走出来十几个白衣飘飘的仙女迎接主人。她们一个个都是冰肌玉骨,完美无瑕,高挑纤细,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些,都是傀儡?”纸鸢戳着手指数点起来,“一二三四五六……”
陶白池的嘴角勾勒微笑,他的得意之作,从不轻易向外人展示,也无从听取赞美。今日就让这荣幸的村姑对自己献上盛大的赞扬吧!
“你这人该不会是有特殊癖好吧?”纸鸢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的废弃庄园,跟一群傀儡……”
“那又如何?”陶白池面不改色地摇扇走过夹道欢迎的傀儡之间,“人与人之间只会充满利用,嫉妒,背叛,伤害……只有傀儡,永远不会反叛。”
望着陶白池的背影,纸鸢恍惚体会他的言语,虽然并不晓得他的过往以及曾经。
“倘若你对我这儿感到害怕了,那就做个知恩不报的家伙一走了之便是,我不会强迫你报恩的。”陶白池洒脱而去。
经过昨夜和今日的事,纸鸢相信这个男人绝非歹徒,只是他比较神秘稀奇罢了。
眼看着前方的人儿渐行渐远,纸鸢即刻迈步追赶。走过这一群傀儡仙女,纸鸢一一鞠躬示意,她们虽是栩栩如生的人貌样式,却到底不是活气的人。
“傀儡?”纸鸢顾左右又追及前方,“陶白池等等我!”
此庄园比纸鸢想象中的大,她只想报个救命之恩,不辞辛劳。谁知到手的任务竟然是糊窗户纸。
纸鸢一手抱着一捆窗纸一手端着浆糊便开始做工。站在窗前,她撕下风吹雨淋得陈旧窗纸,涂上浆糊将新纸糊上,小心翼翼地抚平。
纸鸢的身后,陶白池轻松自在地坐着,用剪刀在纸上剪出形状。
推开窗户,纸鸢从进门起真就不见一个活人在这院落里走过。不过庄园内部打理得井井有条,称得上悠然园林。
“刚刚在外面看,我还以为这是一座废弃毁败的庄子……”
“茅草屋里藏黄金,知人知面不知心。”陶白池
一言引得纸鸢回头,“这话是这么讲的吗?”
“我想怎么讲就怎么讲。”陶白池放下剪子,举起手中的成品递到纸鸢面前问道,“怎么样我剪的窗花,贴在窗户上应当是挺别致吧?”
纸鸢只觉得诡异,看着剪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娃娃,于是她老实评价,“有点恐怖的样子。”
“恐怖吗?我倒是觉得它很可爱。”陶白池微妙地一笑,“你接着剪它是个八个,我要每个窗户上都贴一个,多可爱啊!”
对此事,纸鸢准时面露难色,“我不会剪……”
“原来有的人就是这么报恩的,两次救命之恩啊!”陶白池掰扯着指头。
这哪是恩公,简直是债主。
“好啦好啦我试试。”纸鸢不太灵活地拿起剪刀,照着陶白池的小人儿样式剪。
而陶白池站在一旁无声关注着,纸鸢的笨手笨脚不像装出来的笨拙。
剪好一个之后,纸鸢突然兴致大发。她拈起两张纸娃娃走到房外,趁着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表演皮影戏。
这才是她的拿手好戏。
“我听城里纸铺的老板说,宣镇有一种纸防水防光甚至能防火。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套做皮影。诶,如果用那种纸糊窗户的话,能保持很久不用新糊吧。”
两张笑脸娃娃映在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