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镇之所以以朱雀为名乃是由于镇子正南方向有一道悬崖峭壁,壁上自然形成的嶙峋怪石宛若展翼奇鸟落在此山间,形如传说中的上古神鸟朱雀。
那崖命名为南崖,镇民合力挖设易火湖,镇宗祠便坐落在南崖下易火湖上。百年以来,神鸟庇佑镇民安居乐业。
朱雀镇上,二人在一家馆子填饱肚子之后,陶白池决定租一辆马车前往宣镇。
然而,当向店小二打听何处能租到马车时才被告知时机不对。近日正值朱雀镇祭祖期,就是给再多的银两,也不会有马车夫离开镇子。
“看来我们只能徒步行走了。”纸鸢倒是乐观。
“今日是祭祖期最后一日,二位既然来了,不如多逗留半天一夜,还能赶上今晚的烟花大典。明日一早便能租到马车,马车去往宣镇单程需要一日,若是徒步,今夜可能会露宿荒野。”店小二说。
一听到会露宿荒野,陶白池当即决定等待明日租车。
纸鸢亦表示同意,并且问道:“小二哥,你说的烟花大典是几时开始,在哪里看最好啊?”
显然,纸鸢对此饶有兴致。
店小二并不懂得女子心意,只道是烟花放到空中,无论何处抬头一看都一样。
离开饭馆之后,陶白池便开始故作嫌弃,“女儿家的就是无趣,偏偏喜欢烟花如此嘈杂吵闹之物。”
“我觉得很好看啊,有一年除夕之夜我在城里看到过,七彩斑斓的烟花点亮整片夜空,置身其中,就好像做梦一样,”纸鸢回想的眼眸里光芒万丈。
“那今晚就看看喽。”陶白池一脸冷淡。
这么多年来,陶白池哪年不能在高山之巅望见辽远城池上空的色彩。他孑然一身在那遥远的地方,所能见的不过是星火点点罢了。
黄昏之前,纸鸢还有时间在朱雀镇逛逛。
此镇可比木偶镇热闹得多了,没有暗夜的诅咒,且有神鸟的庇佑。老百姓无论是开店还是摆摊,卖菜或是卖肉,皆乐在其中。
朱雀镇历来的祭祖期,也早已不只是披麻戴孝的祭奠,而蕴含着更美好的期许。
镇上最是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数不胜数的店铺里贩卖着全镇最为贵重的货物。绝大多数的上品金器行和绸缎庄都经营在此。
一家铺面里,男子为女子郑重其事地戴上一只金镯子,由此宣布道:“列祖列宗为证,我将娶你为妻,金石不朽,今生不换。”
金贵金贵,真金不怕火炼,真情不怕日久,所以男女夫妻以金器见证感情坚定不移。
纸鸢默默一观,眼光难掩艳羡。
“金镯子,很值钱的,当然嫁了!”陶白池一言打破气氛。
往前更有一家金碧辉煌的金行,胜过街上任何一家铺面。
铺子外,成群统一衣饰的家丁手上提着,怀里捧着,肩上扛着成箱锦罗绸缎,成盒的珍稀宝贝。
铺子里,一位穿金戴玉的男人搂着绫罗锦带的女子。男子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年纪,寻常男人的相貌,称不上英俊,略显油滑。
女子却是二八年华,肤白貌美,堪称绝丽。她举着手上的雕金手镯,蹙眉之间,我见犹怜。
“不好看吗?”男人问,“不满意就换一个。”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重了!”女子这般嫌弃道。
二人身后跟着四个丫鬟,托着金饰盘子摆满金钗金耳环金项链,在阳光下闪瞎人眼。
店门前还有恭送道,“老爷慢走,夫人慢走!”
比起方才那一只金手镯的小小幸福,如此画面更是引人瞩目。
“哇,跟这个比起来,方才那个人的金手镯也太逊色了!”
所幸,纸鸢并未被金光闪闪迷惑心眼,“感情不是用金钱衡量的。”
“如果让你选,这两个男人你会选哪个呢?”陶白池问。
“我一个都不要。”纸鸢不假思索,“他们都已经有女人了不是嘛!”
“姑娘真是好骨气啊!”街边算命先生一声称赞,又忍不住感慨,“若是天底下的女子都像姑娘你这般不嫌贫爱富,重情重义,而男子也不会见异思迁,弃旧怜新,世间便不会有诸多遇人不淑,深情不寿。”
纸鸢今生尚未遭遇感情的扰心,但是听这番话倒觉得在理。只可惜人心复杂,永远不可能理想状态。
“那个家伙究竟是何人,如此招摇过市?”陶白池忍不住一问。
“他叫金不涣,整个朱雀镇最有钱的人就是他了,那家金行就是他的。”算命先生深沉念叨,“一个人可以拥有许多旁人羡慕不来的东西,也可以在一瞬间失其所有。”
日落西山,二人住宿的客来客栈老板有一个与纸鸢年纪相仿的女儿叫金凤。她自打二人进门起便注意到英俊非凡的陶白池,为之吸引。
吃饭的时候,金凤亲自给二位上菜,“二位是外地来的贵客,不知道能否习惯我们这里的菜色呢?”
对方看起来明媚热情,纸鸢也并不挑剔,“挺好吃的。”
“公子觉得呢?”金凤特意向陶白池请教。
对此,陶白池一脸冷漠地回答道:“凑合吃吧。”
这一番友好关切还算是寻常,可金凤却追问其他,“您二位是一对情人吗?”
“不是。”纸鸢率先否认,这可叫陶白池抬眸幽怨得到反击,“我怎么跟她一个皮影小妹,土气村姑……”
“看起来确实不太般配。”金凤细声呢喃,暗暗窃喜,随后又讲说,“来者是客,不如待会儿就由我领你们去最适合欣赏烟花的地方……”
金凤的眼珠子闪闪发光地盯着陶白池说道:“共赏烟花盛开。”
在二人吃完饭之前,金凤进去稍稍打扮一番。换下打杂的布衣围裙,穿上靓丽的衣裳,虽然称不上天香美人,但人靠衣装的说法自然不虚。
陶白池淡定的眼眸扫过,纸鸢依然是纸鸢。
既有当地人引领,外来客也能顺利体会风土人情,领略今夜美观。
金凤领着二人向着南崖的方向行进,许多镇民也是如此。
“烟花就在南崖边上放,我们可以坐在湖边看,或者上奉先塔看,那都是最好的观赏地点。”金凤介绍道。
二人今日尚未将朱雀镇走遍,只见南崖屹立却未曾靠近。
镇中竟有如此广阔的湖区,湖心亭台水榭和廊桥四通八达,打造得堪称精绝。湖中心最为显眼的四方塔楼便是奉先塔,是镇上的宗祠。
“那岂不是死人的地方,可不吉利呢!”陶白池故意对纸鸢说。
“宗祠是祭拜祖宗之处又不是……”纸鸢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你不懂就别乱说话。”
穿行水上桥廊,欣赏波光潋滟,游鱼跳跃。不远处的一处水榭上,纸鸢望见白天看见的富贵超群的金不涣夫妻。他们占据一整个区域,摆设桌椅茶点,看来是为了欣赏烟花做足了准备。
隔着一段距离,只见女子缠着金不涣,好似恩爱情浓,难分难舍的样子。
“狐狸精真讨厌!”金凤鄙夷地瞥了一眼便说道。
“狐狸精是指那个女人?”陶白池目光淡淡地瞥视。
“陶公子你也看见那个女人了!”金凤激动地劝讲,“陶公子可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就是个见钱眼开,抢别人丈夫逼死原配的狐狸精!”
没想到,陶白池竟故意装模作样地多看几眼,“听你这么一说,她长得确实十分美丽。”
难怪白天的时候,纸鸢便看得出来女人比男人年轻不少。不过关于他人的流言蜚语,还是少打听为妙。
水廊千转百回,绕过这台水榭还有下一座湖亭。水光流转,灯影照亮。
直到奉先塔,金凤体贴地问道,“陶公子若是不愿进去我们便从外面的楼梯上去,反正看烟花也是站在外头看。”
“我自是潇洒无忌,不过有人比较迷信。”陶白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鸢。
“既来打扰,还是进去瞻仰一下。”
奉先塔宗祠的整体观肃穆庄严,方外内圆。里外各层各有复廊,进入塔中,便是烛火通明如白昼。由下及上每一层的四面墙体皆供奉亡者牌位,犹如巢穴规整,均匀满布,可谓壮观。
从大堂沿着缘墙的楼梯上行,大体按照家谱或者家庭分列区域。
“这么多,你不怕吗?”陶白池问纸鸢。
如此陈设的宗祠,纸鸢也是头回见。但是她并不会对亡者的牌位感到畏惧,因为她心怀尊敬,问心无愧。
纸鸢注意到,每个牌位前都有一盏白色的蜡烛,且有人用香烛点燃蜡烛。自下而上,纵观下来,几乎所有的蜡烛都已点燃。
“今日是祭祖期限,烟花大典就是宣告结束。在那之前,活着的亲人需得为已故之人点上蜡烛明示。”金凤讲解道。
“如果没点上会怎样?”陶白池随口一问。
“没人敢忘记的……”金凤悄悄地说,“否则祖先不乐意,指不定会遭遇不幸。”
顶层的牌位趋于少数,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多了一道悬空廊,通向对面那扇通向外廊的门。
除外之外,屋顶的一大片透明琉璃的设计以及顶梁上吊挂的大鸟傀儡十分引人瞩目。
陶白池不由地注视展翅的傀儡,其形状大,通体木制,羽翼和尾翼修饰彩带,宛若彩羽凤凰。
“这是凤凰,朱雀座下的吉祥瑞鸟。”金凤如此介绍,“我的名字就是凤。”
“凤凰跟朱雀有什么区别?”纸鸢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金凤转而问陶白池,“陶公子见多识广一定知道,你能跟我讲讲吗?”
陶白池的目光转移,冷不丁地转移话题,“我只知道纸鸢和麻雀的区别。”
“纸鸢……”金凤瞄一眼纸鸢,配合问道,“她和麻雀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纸鸢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真听陶白池聊胜于无的口吻说道:“没区别。”
如此分明是含沙射影,说纸鸢这个人如同世间最微小的麻雀一般。
陶白池漫不经心的眼神蓦然严色,凝视墙上一道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