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当然没有那么闲，让温如鹤非要陪自己和苏子出来置办新衣。
温如鹤的实力深不可测，这个人多疑且警惕性高，如果有人一路监视跟踪他们三个人，那么温如鹤早就发现了。
既然温如鹤没发现，证明今天至少是安全的。
事实上，就算温如鹤不走，她也会找其他由头让温如鹤离开。今日之事，唯一的突发意外事故，不过是那位所谓的千金小姐罢了。
但是她只是不想徒增麻烦，其实也没有多把对方放在眼里。
“你就放心吧，”卿眠说，“我与药学谷的人见面，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会保证我的安全。”
若是言寒枝知道是她来找自己。
怎么会让她出事。
苏子没注意到卿眠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恍惚，她知道卿眠的话是有道理的，只好轻轻颌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卿眠：“小姐要注意安全，速去速回。”
卿眠接过了那封带有余温的信封。
她听到内心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如果真的决定亲自去见他，这封信的存在就完全没必要。
但是她给了自己第二道选择。
不用去见他的选择。
*
入夜后的青州城带了刺骨的潮气，虽然已停雪数日，但是入夜后依旧温度极低，寒冷像从脚底板蔓延而上，好几个行人走在路上哆哆嗦嗦。
温差大，便是如此。
街面上摊位早就收起了，许多百姓赶着要去参加泛舟宴，白日里热闹的街道，此时此刻都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只有两旁稀稀落落的店肆点着暖黄的灯，像是银河里的星。
卿眠头戴帷帽，穿梭在稀疏的人流间，沉默地往前走。
今夜于青州而言是热闹的，但是这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手里拿着一份折成卷的青州舆图。
在苏子说了那五间客栈的地点后，她便在出去购买帷帽时，顺便购买了一份青州舆图，在那五间客栈画出地点，一个阵形便隐约于青州舆图里浮现。
那么阵眼便是……
卿眠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向面前黑乎乎的小巷。
顿了一下，她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这条小巷很长，像是没有尽头似的。在她行走时，远处的夜空忽然砰然而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
卿眠扭头去看，也只是看一眼而已，很快又垂下眼，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去。
应该是泛舟宴开始了，那边估计是一片热闹，而这边冷冷清清。
烟火点燃了寂静的夜空，也点燃了这片漆黑的夜幕，在秦苏河畔，人声鼎沸，百姓们拖家带口出来看热闹。这条街灯火连绵，各式摊主堆满了畔边，吆喝声彼此起伏，江面晃晃悠悠，飘荡着祈愿的荷船。
一艘艘的画舫张灯结彩、五光十色，身材苗条的歌姬以轻纱掩面，坐立于船头低声吟唱，也有几个穿得光鲜亮丽的风流才子走到船前，与友人探头往外望。
船上的人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船上的人。
而青州另一个冷清巷口里，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正疾步前行，晚风穿过她，风过无痕，全世界的热闹都像被抛到身后。
卿眠走了一段路后，才走到了巷子最里面，看到了那是一间药店。
这间药店外面是脱了漆的红柱，黄花木柴门虚掩着，里面隐约有泛黄的灯光。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刚踏上石阶，里面便传来一道苍老的人声。
“来者何人？”
卿眠垂着眼，低声道：“寻医问药。”
那道声音懒洋洋的： “小店已打烊，明日再来吧。”
卿眠沉默了半响，才说：“田老，是我。”
里面只静了一刻钟，随后便是有人推开柜台往外走的声音。卿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抬起头，将帷帽取下，缓缓地抬起头，和打开柴门的老人正好面对面。
田老驼着背，还穿着那套褪色的淡青衫，外面披着小绒马甲。他面容不算慈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头。他脸颊饱满，但是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显得鹰钩鼻特别明显。
田老怔怔地看着卿眠，像是不敢相信，又借着灯光吃力地凑近看，直到卿眠唤了一声：“田老，最近还好吗？”
田老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便是谷里那精灵古怪的小师妹。
他咧开嘴，想笑，但是一咧开嘴，便露出了摇摇欲坠、淡黄色的门牙，声音很哑，却已经没有之前的冷漠：“真的是你！”
田老年轻的时候被打掉一嘴的牙，这个事卿眠是知道的。
卿眠觉得内心很热，眼角又有些发酸，她赶紧上去要扶他：“我们进去说。”
进去后，田老顺手把柴门给关紧了。
里面灯火亮堂，这只是一间普通的药房，空气里还飘荡着淡淡的药香味。卿眠随意地看了一眼，看到柜台上凌乱的药方、账本，以及一盏油灯。
想必田老刚刚是在灯下对账。
“眠儿，你怎么找来这里了？”田老问。
当年卿眠虽然是学成毕业离开，但是她真正离开的原因，他也是有所耳闻，所以他也能理解卿眠为何不愿意回药学谷。
但是他却知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此时此刻的卿眠，应该呆在元安城里四处玩乐，根本不会出现在青州。
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何卿眠会和那件事有关。
但既然她能冒险找来这里，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卿眠避而不答，而是问：“他们不在？”
田老很快明白了她话里所指的“他们”，他犹豫了一下，才回道：“还没回来。”
“……”
还没回来，意味着快回来了。
卿眠垂下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匆匆递给田老：“田老，这封信你就帮我转交给言师兄吧。”
田老沉默接过，看卿眠那平静的表情，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你不如亲手交给他。”
卿眠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是不要见面吧。”
一老一少，在灯光下一时相对无言。
“我走了，”卿眠站了起来，语气很淡，“不管你们是做什么事，万事需小心谨慎。”
当初她离开时，是可以选择留下来继续为药学谷做事的。
但是她拒绝了。
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已经离开了药学谷，那么就没必要去探寻药学谷到底发生什么，也没必要去好奇他们这次有什么任务。
眼看卿眠就要离开，田老紧皱着眉，终于忍不住开口：“眠儿！”
他叫住了她：“眠儿，你可知言寒枝为何这次来青州？”
“我不知道，”卿眠看着面前的柴门，没回头，“我也不想知道。”
“他是为了你。”
田老说。
“怎么可能，”她淡道，“他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
田老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这次出行的任务，本应是机密，但是卿眠也是药学谷的人，从药学谷出去的弟子，是发过死誓，此生不会背叛药学谷。
虽然还是有些不妥，但是卿眠都能冒险前来提醒，证明他们此次行踪暴露，那他又为何要瞒着她？
“眠儿，纸人庄消失，和你有关是吧？”田老问。
“……”
卿眠感到身体有些发僵，“什么意思？”
田老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江湖上，哪有什么是不透风的墙？纸人庄消失，庄主死于温家剑下。这件事早就传遍了。”
纸人庄庄主是由温如鹤所杀，温如鹤一人灭了整个纸人庄，这件事谁不知道？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曾用过金针毙敌，而那几枚针，是你的药针。”田老慢慢地说，“你没有声望，也没人认识你，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幸好不够看。但是言寒枝只看一眼，便知道那是和你有关。”
卿眠沉默地不说话。
“别说言寒枝，我都能认得出来，那是你常用的针。”田老说，“纸人庄一事结束后，但是世上依旧遗留两枚纸人。这件事，药学谷也在彻查，你应该知道，药学谷里，大忌便是使用禁术。那么你觉得，言寒枝是为谁而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温如鹤走到一起，但是眠儿啊……”田老忧心忡忡地说，“纸包不住火，现如今温如鹤被全江湖追杀，你若继续和他同路，之后你的路，恐怕会艰难万分。趁事情没有完全败露之前，赶紧收手离开吧。”
卿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田老，”她缓缓地稳定心神，开口说话时，语气极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放心，我和温如鹤并不同路，和我同路的，只有你们。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我自有办法解决。”
田老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便看到卿眠又说：“今夜就此别过吧。”
这句话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卿眠忍住了眼角的酸涩，戴上了帷帽，推开柴门往外走去。
她不敢回头，也不想再回头，她想，这一走，可能下次再和田老相见，就不一定是在这样温馨的药房里了。
往外走，冷风渐起，巷内一片漆黑。
她的内心空荡荡的，很快又加速脚步，她想，泛舟宴恐怕还没结束，走得快一些，兴许还赶得及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