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鹤没反应,卿眠便将那菜单取过来,潦草点了几样小食和一壶梨花茶,随口关心了一句:“你擦擦汗吧。”
店小二先是一愣,随后讪讪地笑了笑,取过肩上的汗巾继续擦汗,边擦边说:“实在对不住,小的也不想怠慢客人的,只不过今晚有泛舟宴,后厨实在忙到脱不开身。”
泛舟宴三个字引起了卿眠的兴趣,她好奇地追问:“何为泛舟宴?”
店小二笑道:“这几日回暖,河面破冰,官家开窖,开春时节,都会择一个良辰吉日举办泛舟宴。小姐是没去过青州秦苏河畔,那里画舫成织,每到入夜戌时,都有琴娘、舞姬这类商女出来弹奏。泛舟宴时,青州府会择选口碑好的茶楼、酒楼给画舫贡上各类吃食和酒水,并会邀请身份尊贵的客人上画舫,周游青州。”
卿眠没注意到,在店小二说这段话的时候,温如鹤已经抬头去看他了。
她回味了一番,才问:“那身份不尊贵的呢?平民百姓只能在岸边看看啦?”
店小二完全没想到卿眠问得如此直白,他咳了一声:“……身份尊贵的客人,可不是平日里能随便看到的,更何况届时还能看到苏小姐呢。”
说到苏小姐,店小二的眼神都发光了。
卿眠眨了眨眼,顿感青州真是一座娱乐至死的城市,整天不是吟诗作对,就是琴歌酒赋,这里的人都那么有钱,都那么潇洒的吗?
她很给面子地问出口:“苏小姐是谁?”
“苏雨小姐,在青州可是极为有名的。”店小二笑道,“她的曲子那可是千金难求呢。”
听到这里,卿眠已经失去了兴趣。
她已经得罪了一位在青州有名的知府千金,现在又来一个有名的苏雨小姐,她恨不得绕道走,再这样下去,指不定青州还要再出一个知名的小姐,那就是她本人。
以蹭众位青州有名气的小姐的热度来出名。
等店小二走后,卿眠举起茶壶给自己斟茶,想了想,将茶壶微微抬起,扬起下颌问:“你要不要茶?”
温如鹤原先想等她放好茶壶后自己再斟茶,看她这么殷勤,干脆也不想动弹了,只是点了点头。
卿眠翻了一个白眼,如果不是他三番两次救过自己,她哪里会这么乖顺地伺候他!
她站起身子,将温如鹤面前的茶杯取过来,小心地斟满了梨花茶:“有点烫,你吹吹再喝吧。”
清风习习,茶烟渺渺,卿眠弯腰斟茶时,一缕发丝垂了下来,划过她那双水灵灵的杏子眼,当她抬起头时,便和温如鹤四目相对。
卿眠顿时感觉很迷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怎么总觉得温如鹤老喜欢盯着自己看?
该不会是因为她知道他太多秘密,在暗中策划想杀人灭口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阵后背发寒,硬扯出一抹笑:“你老看我干嘛呢?”
“别想太多了,”他撇开视线,淡淡道:“卿家大小姐难得伺候人,我多注意几眼也很正常。”
“……”
狗嘴里永远都吐不出象牙。
等卿眠坐回位置上的时候,便听到温如鹤忽然开口:“你今晚不想去泛舟宴?”
“有什么好去的?”卿眠看到温如鹤的眼神有些奇怪,便笑道:“该不会是你想去吧。”
“如果是尊贵的客人,那么温如璧也会在。”温如鹤说,“你不是想找温如璧么?”
卿眠一惊,她确实是想找温如璧,但她没想到连这点小心思都会被温如鹤看穿,她稳定心神,问道:“你怎么知道?”
温如鹤冷笑:“你既不想惹事,也不想束手就擒,但是又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官道上的麻烦,让温如璧出面是最好的办法。”
她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温如鹤和温如璧这对兄弟很明显是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到了互为仇敌的地步,并且温如璧离开之前也是放过狠话的。
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倘若不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事故……
她讪讪地低下头轻抿一口梨花茶,然后才说:“你不反对?”
“我有什么好反对的,”温如鹤的笑容毫无温度,“毕竟他确实神通广大,你找他帮忙,有什么不对?”
卿眠张了张口,竟不知如何接口。
……这个人又开始了,阴阳怪气的。
两个人安静地喝茶,不再言语。
当卿眠给自己倒第三杯茶时,苏子总算回来了。
苏子上到二楼,便一眼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卿眠和温如鹤。苏子先是眼前一亮,随后赶紧过去,人还未入座,便已开口道:“小姐,你果然猜得没错!”
卿眠给她也斟满了一杯梨花茶,递了过去。
她表面上装得淡然,内心其实都要笑出声:那位千金只是性格差,又不是没脑子。
苏子问:“我们怎么办?回不去了。”
“找温如璧,”卿眠说,“他能解决。”
苏子一惊,下意识就看向温如鹤,看到温如鹤没什么反应,不由有些佩服自家小姐。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而自家小姐是什么人?不仅能让情敌见面不眼红,还能让他们缓解关系,让兄弟情升温!
苏子一边暗中佩服,一边表面平静地开口:“小姐,其实在我离开听风阁时,碰上了绝命书生。”
“哦?”
“他看我孤身一人,说若是小姐有任何难题,也可以寻求他的帮忙。”
卿眠:“……”
苏子实在想太多了,这个人此地无银三百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子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其实人家没准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趁火打劫才能赚个盆满钵盂。
那天晚上绝命书生狮子大开口的模样实在历历在目,印象深刻到她想把那副尊容裱起来,挂在客厅上每日三省吾身,警告自己要离奸商远一点。
她轻咳了一声,敷衍了过去:“算了吧。”
苏子对卿眠的话完全是绝对服从的态度,卿眠如果说算了,那么她就不会为对方再追问半句。
于是苏子便笑着眯眼道:“好,听小姐的。”
主仆二人才说几句话,忽然“恍当”一声,两个人齐齐抬起脸,只看到温如鹤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温如鹤说,“我有事先行一步,恕不奉陪了。”
温如鹤离开的背影毫无留恋,苏子定定地看着温如鹤下了楼,又出了街面,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这才叹了一口气:“小姐,你也不挽留一下。”
卿眠喝茶的姿势顿了顿,她默了片刻,捏住杯子的指节紧缩了一下。
但她开口的时候,却是一点情绪都不带,把声音压得很低:“查到了吗?”
苏子又是一愣。
但很快,她就明白卿眠问的是什么,于是她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查到了,但是很古怪,所以你给我的那封信没送出去。”
“古怪?”
“嗯,”苏子喝了一口梨花茶,才继续说,“言寒枝为何能暴露行踪,我觉得是他故意暴露的。因为我调查的时候,发现他在青州分别五处客栈都订了客房,每一间客栈的分布都很有讲究,一个在城南,另一个便在城北。”
说到这里,苏子露出了一抹笑:“每一间客栈和另一间客栈的距离都很远,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事实上,只流传了言寒枝一行人来到青州的消息,但其实没人见过呢。”
卿眠垂下眼,看向澄亮的茶水,喃喃道:“……原来如此。”
“小姐不找温如璧吗?”苏子问。
卿眠沉默了片刻后,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缓缓开口:“温如璧的行踪不难找,你去通知他吧。就跟他说,自己惹下来的麻烦,自己去解决。据说今晚有泛舟宴,他兴许会参加。”
苏子大惊:“小姐你要独自行动?你要去哪里?”
“把信给我,”卿眠淡淡道,“我去见他。”
像是知道苏子一定会拒绝,她顿了一下,解释道:“苏子,你找不到我师兄的。那是药学谷独门的阵法,你非药学谷弟子,又怎么能找到?”
苏子张了张口,一时间无法反驳。
过了半响,苏子才组织好语言:“那也不一定需要今天吧?我们在青州还会再呆一段时间,过了今天,我明日陪你一起去找他也不迟。”
苏子向来都是以寸步不离保护卿眠为准,她自然也不会放心让卿眠独自行动。
卿眠叹了一口气,把茶杯放下,伸出手轻叩苏子的额头,认真地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呢?”
“今天不知明日事,但今天是最佳的时机。”卿眠解释道,“好不容易那对温家兄弟都不在,明天就不一定了。”
她对温如璧到底在青州部署了多少眼线一概不知,但温如璧既然和她提起了言寒枝,那么就不会对她放松警惕。
温如璧一定会派人监视她。
若是她和苏子同时离开听风阁,温如璧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怕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