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布庄,琳琅满目的各式布料映入眼底,当下就有管事迎了上来。
管事笑着问:“两位姑娘,是来看最时兴的料子么?”
不等卿眠开口,苏子就回道:“你把你这里最贵的都拿出来吧。”
管事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开始双眼放光。没想到眼前这两个小姑娘看似穿着普通,但实际上竟是一个土豪!
他赶紧殷勤地摆出往里面请的手势:“这边走。”
街面恢复平静后,日光倾斜,薄薄的淡金色光线落在温如鹤身上。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根红木柱子旁,心思却不知不觉放空了,各种琐事堆积到一起,让他一阵心烦气躁。
等太久了。
要不要直接进去抓这两个人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卿眠和苏子才从布庄里走出来,她看到了前面那个清瘦的背影,就倚靠在红木柱子旁,街面的行人如织,总会有人注意得到他。
尽管戴着幕篱,但温如鹤只是往那里一站,身姿挺拔,气质清贵,便能吸引到旁人的注意力。
有一些大胆的姑娘家在路过的时候,会偷偷去瞥一眼,走远了,还要回头看一眼。
卿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要不怎么说温如鹤祸国殃民呢?他长得好看,是就算是她看过无数次,还是会无法免俗产生心跳加速感。
谁曾想看不到脸都能如此这般!
但可惜了,温如鹤虽然声名狼藉,但依旧会把名节看得很重,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女人随随便便就往自己身上扑。
卿眠喊了一声:“温如鹤!”
温如鹤回过头瞧看她。
“你们选好了?”
“嗯、嗯,”卿眠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上前,伸出手去摸他的腰,但还没碰到,温如鹤蹙着眉快速地后退,警惕地抬眼,目光揣测地扫视她。
“干什么?”
卿眠无辜地眨了眨眼,语气更是无辜:“你不想要新衣服?”
“……不用。”
温如鹤依旧蹙着眉,语气硬梆梆的:“你们买你们的,管我做什么?”
他语气带刺,但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阵风吹过,卿眠抬起手,将几缕发丝挽于耳后,很自然地接口:“我们接下来不是要一路同行么?都是朋友,我看你衣服少,才为你着想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
“……”
温如鹤面色稍缓,淡漠道:“不喜欢,不要。”
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非常明显,卿眠忍不住想起了从幻境出来的时候,温如鹤背着自己走了一路的情景,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梦。
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不要就不要嘛。”
今天他好歹救了自己,她心大,不和他计较。卿眠爽快地一勾唇,很快又恢复了活泼:“那你就穿这几件吧,随你喜欢就好。”
这一路相处到现在,她差不多能琢磨温如鹤的心思了。他不舒服了,自然会说,在此之前你多余的关心在他那里都显得毫无必要。
三个人顺着人流往回走。
“再过两天,就可以回来取衣裳了。”苏子忧心忡忡地说,“但是今天这个架势,保不齐那位知府千金会再次来找麻烦,到时候我们让店里跑腿的去取吧。”
卿眠冷笑一声,还未开口,温如鹤便已经说话了:“恐怕等不到两天后了。”
他竟然和她想到了一块去。
卿眠顿了一下,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她知道我们都住在听风阁,如果我没猜错,那么恐怕听风阁已经被她的人包围了。”
苏子一惊:“这么有效率?”
“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好了。”
路过一间茶楼,卿眠偏头看了一下,便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你去听风阁看看情况,是不是如我所说那样?如果是的话,那么你请客。”
苏子也顺着卿眠的目光仰头看,暗自庆幸:幸好这茶楼看上去其貌不扬,里面的茶水定当不贵,小姐竟还未她着想到这个地步!
“她贵为知府千金,虽然我们当众让她难堪,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知道是她先对我们挑衅,我们反击在后。”卿眠淡淡道,“她在刁蛮任性,也不可能做到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到处寻人,所以最保险的办法,自然是派人去守住听风阁。”
“那我们怎么办?”苏子问,“总不能在外面躲一天吧?”
“她乐意守株待兔,就让她守着好了。”卿眠说,“等你回来告诉我情况,我再告诉你怎么说。”
这栋茶楼整体装横古色古香,人流不多,卿眠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大厅寥寥几个江湖人士在吃茶,粗糙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小碟的豌豆和一碗牛肉干。
温如鹤闷不做声跟在后面,像是不会说话的尾巴。
卿眠被自己这个奇特联想给逗笑,她暗自摇了摇头,随后对掌柜说:“二楼还有位置吗?”
要不怎么说这栋茶楼其貌不扬?连账房先生都没有,掌柜正坐在柜台下面对着账本,听到这道清脆的声音,这才抬起头眯起眼去看,只看到一张明艳的脸庞。
“有呢,”掌柜都没站起来,兀自坐在那里,喊了一嗓子:“店小二!”
“嘿!”
一个年轻的店小二灰头土脸地从后厨里钻出来,肩上还搁着一块汗巾,他抬手将汗巾擦拭脸庞,殷勤道:“楼上请。”
卿眠偷偷看了一眼温如鹤的脸色,可惜隔着轻纱,她也看不清温如鹤此时此刻的表情。
像温如鹤这样心理有问题的反派,必定伴随着有严重的洁癖。
这种祸害奇葩得很,三天不害人,走路没精神,杀人就跟砍萝卜似的,毫无心理负担,打架的时候都是拼了命上。
但是在平日里却又像一个别扭的小少爷似的,这不让碰,那也不要。
他能喜欢这样一个卫生环境完全不达标的茶楼吗?
卿眠轻咳了一声,低声问:“要不要换一家?”
“就这家吧。”温如鹤说。
“哦。”她点了点头,笑得狭隘:“我怕那些人太吵,烦到你了,会把这里拆掉。”
温如鹤:“……”
他默默地看着她那狡黠的笑容,随后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那几个江湖人。他们嗓门大,唠起来没完没了,大江南北都被唠了一便,说到兴起处,几个人端起海碗就碰酒,脚底下的酒坛都堆了两个。
“那是金刀派的人,”温如鹤淡道,“真是好酒量。”
卿眠也偷偷瞄了几眼,但是她觉得他们两个站在楼梯口迟迟不上去,在这里偷看别人实在过于可疑,赶紧又往楼上走,嘴里嘟囔:“上来再说。”
到了二楼后,卿眠才问:“你怎么知道是金刀派的人?”
“他们腰间携带的是金刀。”
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两个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卿眠一坐下,忽然福至心灵:“我记得金刀派嫉恶如仇那是出了名的,结果你这个大魔头居然就坐在楼上,和他们在同一个茶楼一齐吃茶,有没有感觉人生很奇妙?”
温如鹤:“……”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眸,半响,才道:“那他们挺不幸的。”
卿眠拖着腮帮子,眨了眨眼,问:“为什么呀?”
她问起问题的时候,一双亮晶晶的杏子眼习惯性地从下往上看,专注而认真。温如鹤和这道目光对视了一会,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街面上汹涌的人流。
少年的声音毫无感情:“因为世人向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若是只能看到白,很多时候,要么是你看得不够多,要么就是你习惯了自欺欺人。”
卿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店小二没上来,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
温如鹤看着街面上的人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表情,街上的姑娘环肥燕瘦,身姿曼妙,但是每一个在他这里都和姿色平庸对得上号。
好似这个世上所有的姑娘,无论性格好坏、姿色差异,都在他这里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他下意识地转回头,看向卿眠。
卿眠正举着一盏小茶杯玩,将小茶杯在手掌心里转啊转,她一抬眼,猝不及防就和温如鹤对上了视线。
于是她诧异地问:“看我干嘛?”
“……”
温如鹤微微抿唇,脱口而出:“谁乐意看你?我在看你身后的画。”
卿眠连忙转身去看,身后是一副琴女图。
许多茶楼附庸风雅,都喜欢从牙商那里购买一些赝品以次充好,价格低廉,还可以鱼目混珠。
她一眼就看得出,那副画模仿痕迹过于明显,只不过是赝品。
卿眠冷笑一声,转回身子,继续把玩手里的小茶杯,语气揶揄:“看不出来,温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温如鹤这才注意到那是一幅琴女图。
他蹙了蹙眉,没有解释,而是继续扭头看向街面。
卿眠兴冲冲道:“你若是喜欢,我就跟掌柜说说,给你买下来呀,我有的是钱。”
但是他没给她好脸色,语气都是冰冷冷的:“闭嘴。”
过了好一会,店小二才满头大汗地端着一个茶壶跑上来,将茶壶放到桌上,又将菜单递给过去,才堆着笑问:“两位客人,要点些什么?”
温如鹤没反应,卿眠便将那菜单取过来,潦草点了几样小食和一壶梨花茶,随口关心了一句:“你擦擦汗吧。”
店小二先是一愣,随后讪讪地笑了笑,取过肩上的汗巾继续擦汗,边擦边说:“实在对不住,小的也不想怠慢客人的,只不过今晚有泛舟宴,后厨实在忙到脱不开身。”
泛舟宴三个字引起了卿眠的兴趣,她好奇地追问:“何为泛舟宴?”
店小二笑道:“这几日回暖,河面破冰,官家开窖,开春时节,都会择一个良辰吉日举办泛舟宴。小姐是没去过青州秦苏河畔,那里画舫成织,每到入夜戌时,都有琴娘、舞姬这类商女出来弹奏。泛舟宴时,青州府会择选口碑好的茶楼、酒楼给画舫贡上各类吃食和酒水,并会邀请身份尊贵的客人上画舫,周游青州。”
卿眠没注意到,在店小二说这段话的时候,温如鹤已经抬头去看他了。
她回味了一番,才问:“那身份不尊贵的呢?平民百姓只能在岸边看看啦?”
店小二完全没想到卿眠问得如此直白,他咳了一声:“……身份尊贵的客人,可不是平日里能随便看到的,更何况届时还能看到苏小姐呢。”
说到苏小姐,店小二的眼神都发光了。
卿眠眨了眨眼,顿感青州真是一座娱乐至死的城市,整天不是吟诗作对,就是琴歌酒赋,这里的人都那么有钱,都那么潇洒的吗?
她很给面子地问出口:“苏小姐是谁?”
“苏雨小姐,在青州可是极为有名的。”店小二笑道,“她的曲子那可是千金难求呢。”
听到这里,卿眠已经失去了兴趣。
她已经得罪了一位在青州有名的知府千金,现在又来一个有名的苏雨小姐,她恨不得绕道走,再这样下去,指不定青州还要再出一个知名的小姐,那就是她本人。
以蹭众位青州有名气的小姐的热度来出名。
等店小二走后,卿眠举起茶壶给自己斟茶,想了想,将茶壶微微抬起,扬起下颌问:“你要不要茶?”
温如鹤原先想等她放好茶壶后自己再斟茶,看她这么殷勤,干脆也不想动弹了,只是点了点头。
卿眠翻了一个白眼,如果不是他三番两次救过自己,她哪里会这么乖顺地伺候他!
她站起身子,将温如鹤面前的茶杯取过来,小心地斟满了梨花茶:“有点烫,你吹吹再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