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气氛尴尬,马车外也不太平。
苏子对珍珠、朱雀两个人都没有好感,这两个人的主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她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只求他们两个别和自己有任何交流。
而珍珠更对苏子和朱雀毫无好感,但毕竟自己是知府千金小姐的贴身侍女,她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流露出表面,走路的时候,肩放平,目视前方,身姿曼妙。她只是走在路上,一眼就能让人看得出来,这是深闺养出来的大侍女,走路是有姿态的。
朱雀对这两个人只有本能的不屑。
她既讨厌珍珠的装腔作势,也不喜欢苏子跟着的那位废物小姐。
于是这三个女子虽是随马车同行,一路上却谁也不搭理谁,完全是彻彻底底的低气压,以至于车夫偶尔扭头看一眼,都能感受得到这僵持的气氛。
车夫是温如璧的人,他知道温如璧在车厢里,那么现在只能问朱雀的情况:“朱雀大人,我们该去哪里?”
今晚这一出完全是突发情况,温如璧没指示就算了,就连朱雀都给自己摆脸色,车夫内心苦不堪言,总不至于围着青州走一圈吧。
朱雀之前根本就没心思去想这些事。
这一次温如璧来青州是有要事要办,而仅剩下的时间,全都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人身上,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朱雀瞥了车夫一眼,沉默半响后,便想起温如璧之前每次来青州,都会去一趟水云间。水云间的背后老板和温如璧是旧识,温如璧长年累月在外,偶尔回一次青州,都是在听风阁下榻,然后去和水云间的老板私聚。
“去水云间吧。”朱雀说。
车夫得令,连忙快马加鞭赶去。
泛舟宴散去后,青州的闹市却依旧是灯火通明。青州靠近羁江,这里的楼阁高高低低,接近江南,便都有江南的烟雨温婉和豪奢,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除了一些偏僻的大街小巷是冷寂的,越接近闹市区,入夜后灯火辉煌,江岸边舳舻辐辏。
水云间便是处于闹市区。
期间卿眠实在受不了车厢内的尴尬气氛,压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便伸出手揭起车帘往外看,只看到外面车水马龙,各大酒肆客栈外面悬挂的灯笼次第点亮。夜色已深,却依旧有着戴着面具的百姓穿梭而过。
和其他城市不同,元安城最为特殊,是完全没有宵禁,但也不会有这般热闹的。
等马车在水云间停下来的时候,卿眠再也受不了车厢内的气氛,第一个下了马车。
她站在车前抬头,发现这所谓的客栈格外豪华,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怎么想到选这间客栈?”
朱雀在一旁公事公办地回答:“这是主子选的。”
啧啧,财大气粗,什么都要选最好的,不愧是温如璧,和她在败家方面简直是一丘之貉。卿眠不由在内心感叹,温如璧这般挥霍无度,温如鹤却连一件衣服都不舍得买,这两兄弟除了在坏毛病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以外,性情方面完全是南辕北辙。
这是一整条街的餐馆酒肆,而水云间则位处于正中心,从建筑的面积来看,就已经比其他店铺大了一圈,足足有三层楼,外面富丽堂皇、雕栏玉柱;而里面衣香鬓影、轻歌曼舞,阵阵笙歌传来;越入夜,里头的人便越兴奋,外面的人也似乎也被吸引住了,好几个穿得光鲜亮丽的公子哥互相勾肩搭背迈着步伐踏进去,仿佛要与这座青州城一齐醉生梦死。
卿眠莫名就想起自己和温如璧在听风阁第一次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他请她吃饭,她还要给他请一堆莺莺燕燕进来助兴——温如璧该不会想公报私仇,在这种地方当着温如鹤的面给自己难堪吧?
陆思行走到卿眠跟前,也抬眼去看头顶的匾额,笑道:“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
他看卿眠面色不佳,贴心地多问一句:“卿小姐没什么想说的?”
卿眠:“……”
哪壶不提开哪壶,她这个时候哪有什么心思和这个死书生谈诗论赋!
她的语气很敷衍:“水云间的老板不仅有钱,还很有文化。”
谢菱下车的时候,珍珠早已迎了上去,谢菱先抬起手,珍珠便伸手去搀扶,将她扶下马车。
谢菱下来后,很有教养地等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走出来,却没想到只有温如璧。
谢菱在珍珠的陪同下,好奇地往里张望,只看到那个白日里能单手接住她的鞭子、语气冰冷的阴戾少年,此时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最里头。
他腰上还别着三把剑,整个人是一种僵硬而防备的坐姿,低垂着头,依旧戴着幕篱,隔着轻纱,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内心里迸发出了一丝好奇心。
“那个人不下车吗?”谢菱这才想起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他的身份十分神秘,似乎除了她,在场所有人都认识,但没有一个人会对她解答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温如璧淡淡地往里看了一眼,随后道:“他喜静,不爱凑热闹,不用管。”
谢菱噎了一下。
向来在青州嚣张跋扈的她,不知道为何,面对这两个人竟有了一种下意识的胆怯。顿了顿,她才问道:“那位公子如何称呼?”
温如璧诧异地看了谢菱一眼。
这句话显然温如鹤也能听到,但幕篱下,他眼睫半垂,只当充耳不闻。
“谢小姐,”温如璧平静道,“好奇心太旺盛,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菱的身份在青州何其尊贵,从小到大只有她拒绝别人,哪有别人拒绝自己的道理,更何况只是问一下姓氏。
当下她就感到脸颊一阵郝然,珍珠都有些忍耐不住了,“放肆”二字抑于喉中,谢菱握着珍珠的手,微微使劲,示意她冷静。
被温如璧这么直接拒绝后,谢菱站在温如璧身边,便有些无所适从。
她倒是想站在陆思行旁边,虽然陆思行只是一个酸腐书生,但好歹也和她有共同语言,那才是和她同道中人,说话是有分寸的,不会直来直去,至少不会给她难堪,会乐意给她面子。
可她今晚毕竟是为温如璧而来,旁人的言行都与自己无关了。
卿眠站在站在璀璨的灯火处,整个人的背影轮廓都显得格外温柔,而陆思行也站在她旁边,这一幕看上去颇有点郎才女貌。
谢菱盯着那两个人看了一会,收回目光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温如璧竟也在看那两个人,目光与先前看自己完全不同,不知是否因为灯火过于柔和,他那看向卿眠的目光里,也包含了一丝不易捕捉的温柔。
她不由有些发愣,她在看陆思行,温如璧在看什么?
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那位卿小姐?
碰巧此时,温如璧也收回了目光,察觉到谢菱的异常,于是便问:“谢小姐怎么了?”
谢菱扯了扯嘴角,说:“刚刚听到那两个人的对话,只觉得陆公子好文采。”
温如璧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揭穿他。
等到温如璧和谢菱也走进去,卿眠等了一会,只等到了苏子,随后才回头看,车帐被放下了,她又隔得太远,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温如璧全程都没看她,一直站在谢菱的旁边,她实在也不好开口。
苏子低声道:“小姐,进去吧。”
卿眠又回头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温如鹤不想来?”
“或许吧,他自己想呆在马车里,也没人能逼他。”苏子打从心底觉得温如鹤不出面是好事,“这水云间鱼龙混杂,他不露面,应当也是怕被发现,也有他的道理。”
……
卿眠觉得苏子还是小看温如鹤了。
温如鹤那战斗力,从他走进人们的视线开始,做的哪件事不是惊天动地?屠温家满门,灭纸人庄,桩桩件件,就没有一件事是在乎过世人的评判。
他不想露面,绝非是因为鱼龙混杂而怕被发现,更多的可能性是怕麻烦罢了。
水云间的大厅气派豪华,金碧辉煌。虽然外面气温寒冷,但是里面暖气却很足,里面的女子穿着不同的衣裙争妍斗丽,这里灯烛荧煌,人声鼎沸,大厅摆满了圆桌,里面都坐满了人,喧闹嘈杂,觥筹交错。
朱雀率先钻进人流,温如璧带着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片刻后,便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翠绿色罗裙的美娘子在大厅里绕来绕去,一边嘴里念着“让让”,一边跟着朱雀快步走来。
“温、温公子——”美娘子一到跟前,便堆起笑脸:“怎么今个儿有兴致光临水云间,不提前知会一声呢?好给温公子准备上好的雅阁呐。”
才说完,她就注意到站在温如璧旁边分明内心不耐,还要撑着平静表情的谢菱。
谢菱是什么人?是整个青州百姓都知道的人物。
美娘子心下一惊,一个温如璧她已经是不敢怠慢,怎么温如璧和谢菱同时到场,居然没有提前安排?
但看到谢菱那副表情,她也明白了几分,于是恭维道:“谢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真当如传说中那般天资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