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璧说:“这次我也要前往长安城面圣,这件事你们自己解决,便与我无关,你问我也没用。”
这便是同意了。
倒是温如鹤很反常地一声不吭。
于是她眨了眨眼,放软了态度,小心翼翼地问:“温如鹤,我给你把把脉,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她的手还没碰到他呢,温如鹤像终于反应过来,宛如避蛇蝎般往旁边退了半寸,蹙着眉说:“你诊不出来,别白费劲了。”
“哦。”卿眠悻悻地抽回手,不耻下问:“你是不想去长安?那你之前为何要替我说话,跟他们说我想去长安?”
他抬眼,对上她疑惑的目光。
温如鹤语气讥诮:“我替你说话,跟我心里怎么想有关系?”
卿眠:“啊这。”
温如鹤不想去长安,其实也很正常。人家急着赶着去药学谷救命呢,结果自己的小命没救上,中途还要拐道去救别人的性命,他乐意才怪。
她的脸上不由出现了淡淡的忧虑,觉得这件事大概只能这样了,却又想继续再争取一下,于是很快鼓起士气去问陆思行:“这猫妖能存活多久?”
反正横竖那帝皇帝后已经这样相处模式度过了好几年,也不差这一年,不如她先把温如鹤送去药学谷,之后再和陆思行前往长安救青琼裳。
但陆思行却说:“它元气大伤,最多只能存活一个月有余。”
这番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倘若卿眠就此一走了之,以后也没多大机会能去救青琼裳。
苏子看气氛僵持,便赶紧打圆场:“小姐,今天就先这样吧,有些事今日强求不来,可以改日再求。”
真有你的,苏子。
卿眠偷偷看他,温如鹤没吭声,既不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这一席饭吃得食不知味,大家各怀心思。
温如璧早早就离开了,他和卿眠都很默契地没在温如鹤面前提起昨晚为何会两人共同单独用膳的事,温如鹤更是心不在焉,压根也没想过要提。
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是从幻境出来,又大家有任务在身,温如璧和温如鹤虽然一直没有交流,保持着敌意,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见面就打起来。
至于陆思行,温如璧前脚刚走,陆思行后脚就跟着离开。
于是只剩下卿眠、温如鹤、苏子三人。
卿眠早就吃饱了,看温如鹤半天也就吃了半碗饭,于是苦口婆心地给他碗里夹菜:“多吃点吧,你现在需要养伤,多补补身子。”
苏子就坐在卿眠对面,托着腮,问卿眠:“小姐,这几天闲来无事,要不我们出去游玩?”
卿眠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连忙瞥了瞥温如鹤的脸色,问:“你要不要一起?”
“不必了。”
他皱了皱眉,用筷子将鸭肉的鸭皮挑出来,露出雪白的鸭肉,再夹过去蘸了蘸盐水酱油碟:“我和你们玩不来。”
嚯,假正经。
卿眠痛心疾首地“哎”了一声:“你这样吃得好浪费。”
温如鹤说:“我不爱吃鸭皮。”
但是她给他夹了好多块盐水鸭,看得卿眠心都痛了,只好暗地里“阿弥陀佛”了一声,向这只鸭子道歉。
鸭子辛辛苦苦长这么大,就是为了在饭桌上一展身手!
于是她发自内心地谴责:“温如鹤,你不尊重鸭子。”
他懒得理她。
他不搭理自己,卿眠就找苏子说话。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去过羁江,走水路麻烦得很,要准备的行李很多。而且快开春了,也该置办新的妆面行头了。”
女孩子都对逛街很感兴趣,这段时间苏子早就心疲力竭,就算她再清心寡欲,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温如鹤,你呢?”卿眠又把话题转向他,冠冕堂皇道:“虽然我知道你需要养伤,但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呆在房间里养伤,你这能蹦能跳的,是需要出去晒晒太阳。”
温如鹤心烦得很。
一方面,他确实需要养伤,此时去过羁江,的确也麻烦。
他一个人向来是无所畏惧的,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打紧,可是他还需要护着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拖油瓶。
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发生过意外,所以他就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急这一时,非要过羁江。
烟司柳还在等他的答复,他需要在这几日尽快做决断。
正如卿眠所言,江湖中人,是不能插手朝堂的。也因此,官府和江湖向来都是泾渭分明,各扫门前雪,互不相干。
温家的事,和他母亲的事,本身就是他要解决的事情之一。
该不该留,又该不该杀,该不该去长安城,他并没有那么快做出决断。
卿眠眨了眨眼,看温如鹤一直低头不语,只顾着慢条斯理地勺笋汤喝,也有些急了。
但她还未开口,温如鹤忽然搁下银勺,问:“你为何如此执着让我出去?”
卿眠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让你做工具人帮我和苏子拎包了”,但话到嘴边强行咽下,换上一副笑脸。
“一个人呆听风阁多无趣!你之前在元安城的时候,就没有好好逛过元安城,连杏花楼都没去过,多凄惨呐。你想想,你横竖也活不久了,人生在世短短十几年,能有多少时间看看这世上的风景啊?日子怎么样都得过,总不能天天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是吧?”
卿眠意味深长地叹道:“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温公子,春光易逝,要多珍惜呀。”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温如鹤默了半响,才缓缓点了点头。
卿眠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看温如鹤的脸色稍缓,于是又诲人不倦:“温如鹤,你在青州养伤是养伤,去长安城养伤也是养伤,反正长安城可是天子脚下,你去那边安全得很。”
温如鹤说:“再议吧。”
他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便知趣噤声,伸出手去把他的脉:“我还是看看你的脉象吧。”
这一回温如鹤没躲。
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躲是躲不掉的,她想烦自己,就会一直烦到满意为止,还不如随了她的意。
过了一会,卿眠蹙起眉:“一息脉跳五次以上,脉搏动快,却又细数无力。脉象散乱无根,不均匀,却又诡异难测……”
这是生命力旺盛的脉动,从脉象来看,却又是人将死亡的先兆,但是你无迹可寻,找不到缘由和根本所在。
温如鹤彻底没了吃饭的兴致。
他感觉自己好似在芦苇荡旁边吃食,吃一口,就有一群白鹭在那里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叫得心烦,偏生他又不想去赶。
“都说别白费心机了,”温如鹤轻飘飘地开口,“就你的医术,给你十年都诊不出来。”
卿眠闻言,再次悻悻然地缩回手,难掩失落。
她和温如鹤简直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
温如鹤看她这幅失落的表情,鬼使神差般又补了一句:“若是你再勤勉些,也不是没可能。”
“噗。”
一直安静看戏的苏子原先在喝茶,险些将茶水喷出来,她连忙取来帕子擦拭嘴角,讪笑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她不由在内心腹诽:温公子,你坚持一下原则好不好!
卿眠的眼睛倏地发亮:“真的?你说你只有菩提师祖才能诊治,意味着我只要稍加勤勉,便能和菩提师祖并肩?”
温如鹤:“……”
看着她眼底的光,他违心道:“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
卿眠由衷地表示感谢,刚刚的阴霾烟消云散:“从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苏子默默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那是自然,就算是带了十层滤镜的卿府上下,就算大伙夸人能再夸出花来,也会知分寸,有正常人的判断力。
卿眠和苏子等温如鹤用完膳后,这才三人离席。
回到客房后,卿眠便拉着苏子,将幻境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她着重讲了前期呆在青府的时候,她是多么无聊,而温如鹤又是多么无情,直接消极怠工抛下自己离开。
苏子忽然发问:“小姐,你怎么不过问温如鹤到底查到了什么呢?”
“他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呗。”
卿眠取来一个食盒,一打开,里面便是单笼金乳酥。
她拎出一块递给苏子:“尝尝,之前我让雾娘买的。”
苏子接过金乳酥,满口乳香,甜腻喜人。她不由在心里感叹,自家小姐嗜甜,总是随身带许多稀奇古怪的甜食,每到一处,总能变着花样收集当地美食。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这一趟是出来游玩,谁能想到是被逼迫威胁,把脑袋绑在腰间上度日呢?
也多亏她心大,才每天能这么傻呵呵的。
苏子好奇道:“我看你之前不也随便发问温如璧。”
“他愿意说,我才会问。”卿眠也取过一枚金乳酥,放入口中,声音含糊:“他不愿意说的,或者装糊涂的,我何必过问?”
“苏子呀,”卿眠眨了眨眼,笑道:“人活一世,谁没点秘密?做什么事都刨根究底,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那就没意思了。”
只要是与自己无关,不该问的,她就不会多问一句。
“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卿眠说,“我们会在青州待上几日,我想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苏子问:“谁?”
“我的师兄,言寒枝。”卿眠淡淡道,“他是从药学谷而来,估计是秘密行事的。你替我去暗中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他的行踪,然后再帮我把一封信给他。”
她心里很清楚,苏子的行踪一定是遭到暴露了。
否则温如璧不可能查到言寒枝的行踪。
温如璧这个人既然替天子办事,那么他和药学谷应该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无缘无故调查起言寒枝,除非言寒枝挡了他的道,或者破坏了他的计划。
卿眠定定地看向苏子,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