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柳如梢没坐柳府马车去苏府,而是起了一大早让小丫头给她带路,徒步去苏府。
因为考虑到柳府的车夫极有可能会因为“疑惑二小姐怎么会去苏府”,而将她的行踪告诉柳家一家之主或者柳家大少爷。而她还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原则,柳如梢出此下策。
是真的下策。
路边卖包子馒头的来得早,蒸笼一打开,热气和香气一起卷着溢满了大街。小丫头带路又很少回头注意柳如梢有没有跟上,结果就是柳如梢被食物骗走了好几次。
气得小丫头敲她的头:“到底是你去苏府还是我去苏府啊?”
柳如梢拿着一袋子白花花热乎乎的馒头在她面前晃啊晃:“要不要?”
“你少给我扯话题,还有别拿这些东西在我眼前晃……啧,给我!”
柳如梢于是笑得眼睛弯弯的:“小丫头,你有口是心非的这个特点啊。”她将手里几个馒头给了小丫头,“你跟着我一大清早出来的,我没吃你也没吃,饿着很难受的——来点儿吧。”她说话声音干净清澈,听着有十足的笑意藏着。
说不饿是假的。
小丫头吃东西的速度巨快,三五两下全扫了干净,不由分说继续拖着柳如梢就走:“别浪费时间。”
柳如梢单纯就是因为太饿才东跑西跑,这会儿肚子有了个半饱,她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一路加快了脚步,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两人就隐隐约约看见了苏府的轮廓。此时太阳挂起,天空大亮,行人纷纷杂杂了起来。
小丫头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柳如梢停下了脚步,抬眸问道。
小丫头沉声道:“看前面。”
柳如梢往前走了两步与小丫头并肩而立,接着她便看见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位穿着明绿色长袍的墨发少年正朝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距离不长,现在也不是晌午或者下午,并不是行人最多的时候。然而就在那少年走过来的这阵子里,他足足跟四个花季少女打了招呼,笑得肆意风流,那叫一个自然。
柳如梢看得感叹无比,忍不住附在小丫头耳边说:“我要是有这影响力,能让一群美人满眼是我,当真做鬼也风流啊,我会天天窝在温柔乡里,起也起不来的。”
小丫头干笑两声。
笑声不大,却吸引了逐渐走近的少年的目光。
柳如梢一抬眸就看见了那少年的脸,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串“啧啧啧”。
果然一个人如果要做到轻易风流辗转于四位少女之间的话,首先必须要有的就是一张足矣让一个芳龄少女一见倾心的好皮囊。即使柳如梢自认自己是个活过百年的老古董、不会随随便便因为一张皮就动了心,然而此时眼前那个少年还是让她失了片刻的神。
长得是真的妖孽啊。
此处妖孽绝非贬义,而是当真只能如此来形容。
一双桃花眼就足够勾人魂魄,那眼即使是放在面若桃花的姑娘脸上,恐怕也是无法恰到好处地解释什么叫做邪气如画。
偏偏在这少年身上美到了极致。
怕是能与那青楼花魁眼尾上挑的凤眸有得一比,而且还未必能分的出个高低上下来。
那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低头,一双眸子几乎要看进柳如梢的杏仁眼里去。
他声音带笑:“柳二小姐早上好啊。”
小丫头先出了声:“见过苏大少爷。”
柳如梢知道,小丫头这是在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是谁。
不过,苏大少爷?
苏?苏府的?
毫无疑问,柳如梢最先想到的就是小丫头就前一阵子特地警告了她要少接触、能回避就尽量回避的苏偌殇。
想到这里柳如梢就难免发笑,还能回避则尽量回避,这人都到眼前来了,上哪里回避去啊?
也算她柳如梢倒霉,怕什么来什么。
“苏大少爷,早听过你的名字。”柳如梢心说这还真是一个巧啊,刚要去人家家里人家就找上门来了,“不知苏大少爷可否欢迎我来苏府坐客呢?”
苏偌殇倒是没看出来什么意外,正正常常的:“自然欢迎——若来做客的是柳姑娘,自然是什么时候我苏府都开着大门以恭候。”
柳如梢颔首:“那还真是多谢了。不知苏大少爷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完完全全就随口一问。
苏偌殇笑了笑:“随意逛逛,去姑娘多的地方看一看就是。”
柳如梢再次在心里默默感叹。
这不就是去青楼呢吗。
能把这种事情说的光明正大没有丝毫害羞的,恐怕也就眼前这人了……
佩服。
她装样子地勾了勾嘴角,说:“那就下次再见了。”
“回见。”
柳如梢与苏偌殇擦肩而过,而后踏进了苏府的大门。有下人过来刚要说话,抬头一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前一秒抬起想要阻拦的手后一秒立马放下,低声下气地问:“不知柳二小姐今日所为何事而来?”
声音温软,柳如梢想起来了闭月。
声音温了些:“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扫地的老者?”
那下人默了一秒,刚要开口。
柳如梢随意一眼却刚好看见旁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嚯!”
敢情目标就在眼前。
那老者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低眉顺眼地握着比他手腕还粗的扫把柄,佝着腰一点一点地挥动着扫把,枯花烂叶在他的扫把下被扫起又坠下。
如此反复。
柳如梢上前,小丫头亦没停留。
两人都没发现身后那下人眼里的疑惑。
那下人看着老者,又看了看柳如梢和小丫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她又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柳如梢看着那老者:“打扰一下。”
那老者瑟缩一瞬,声音有点哑:“见、见过柳二小姐……”
柳如梢摆摆手:“我只是问您个问题——您是一直在苏府扫地吗?”
您?
小丫头皱眉,便看见那老者一抖,已经跪了下来。
声音倒是稳了许多:“柳二小姐身份尊贵,奴才担待不起您这一个‘您’字。”
柳如梢一怔。
这也是她的习惯了,遇见比她年长好几轮的,她都会习惯性加上个敬称。这习惯从二十二世纪一起被带过来,倒是没想到在这身份观念如此严重的时代里,“您”这个字说给一个扫地的老者听并不合适。
老者才回答了柳如梢方才的问题:“奴才已经在这苏府干了十多年的扫地活了,虽然谈不上什么大的奉献,也算勤勤恳恳的。”
十几年。
这是干了十几年的清洁工啊,不知道工资多少。
柳如梢心中鼓掌。
“行,还有个问题。”柳如梢盯着老者,眼睛一眨不眨,“——你看我眼熟不眼熟?”
到底是活了百年的老古董,一旦严肃起来了,这点儿威慑力还是有的。小丫头旁边看着,心说终于有点主子的样子了。
可喜可贺。
柳如梢察觉到小丫头的目光,转头看她一眼,口型做了个“干嘛”,又转了回去。长卷的睫毛颤啊颤着的,一双眼透亮透亮的,里头有着被看的人和一大片阳光。
老者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一直紧紧握着扫把,又说:“奴才一个不足挂齿的卑微存在,怎敢直视柳二小姐。”
“嚯,说得好听。你不看我,可我看你眼熟的很呐。”柳如梢听着声音带笑,却莫名地透着点寒,“——抬起头来。”
老者应声抬头,却在见到柳如梢的刹那瞳孔略有收缩,继而先发制人了一句:“原来柳二小姐就是当时……看来当时我当着柳二小姐的面说了好些唐突的话,是奴才逾越了。”
“我不知道该说你记性好还是该说你眼瞎。”柳如梢扯了扯嘴角,“想来你也知道了,当时你在京城拿着肖像自以为是地大海捞针时,刚刚好就怼上了我本人。”
“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奴才甘愿受罚。”老者声音抖了抖,“只是恕奴才斗胆一问,柳二小姐究竟是如何找到奴才的……?”
柳如梢回:“你无需知道。”
又道:“我找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当时,我扔了两个菜篮子,并且恰好扔到了你的头,是么?”
“是奴才活该,奴才本不该有半句怨言——”
“你少给我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才的,直接告诉我,是,还是不是。”柳如梢寻思着这毕竟这不是在柳府,别的府的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即使是一个扫地的老者也让她觉得不自在。
老者于是回:“是,但是这是奴才活该,被柳二小姐砸奴才不该有半句怨言,更不该当着柳二小姐的面出言放肆,是大不敬,奴才甘愿受罚!”
他语速很快,一副完全没办法被打断的样子。柳如梢“啧”了一声,耐着性子让他把话说完,接着他的音尾,出了声。
“我记得十分清楚,我从来不曾扔过两个菜篮子下去。”她眯起眼睛,声音重了些许,“……你最好想清楚,你污蔑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