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北大概还是有事情要忙，又可能是身为一个哥哥面对妹妹的时候总是有十级滤镜，倒没察觉到柳如梢那声“哥”叫的有多么艰难。
这对于柳如梢而言是件好事。
柳江北顿了顿，却是看柳如梢表情不算很好，便道了一句：“那如梢去用午膳吧。”就匆匆消失在柳如梢的视野里。
柳如梢默默地道：“再见。”
旁边小丫头见柳江北彻底离开，才出了声：“走吧，大少爷特意让下人给你留了一份午膳。你再不去吃就凉了。”
“凉了有什么关系？”柳如梢边走边随口几句，“凉了我也能吃啊。”
小丫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吃不吃的事情，这是大少爷会不会罚那群下人的事情。”
柳如梢哑然。
旋即好奇：“他不是个大忙人吗，三天两头都看不见他的踪影的那种，怎么还有空，问吃的怎么样这种……”顿了顿，柳如梢想出来了一个不是很准确的形容词，“……这种刁钻的问题？”
小丫头瞥她：“刁钻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又说，“大少爷除了军事上的问题外，也只对他妹妹的事情上心。”
这个问题在柳如梢问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和小丫头的回答一模一样的答案。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了一秒。
“他妹妹”。
小丫头用词真是比她准确许多。
“那大少爷有因为这种问题惩罚过你们吗？”柳如梢坐了下来，看见小丫头转身去端菜，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居然还特地找个地方装起来……”
她以前都是直接往桌子上一放，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的那种，凉不凉什么的完全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原主可比她获得精致得多啊……柳如梢深深感叹，果然自己活的太糙了。
不过大抵也是因为原主有一个很在乎她的哥哥和一个很在乎她的贴身丫鬟吧——从这一点上来说，柳如梢只是个地里的野白菜，没人疼没人爱的那种。
而且还没虫子来吃。就很寂寞。
小丫头端了菜上来，放到桌子上后自己拍了拍衣摆，也跟着坐了下来：“大少爷以前经常因为这种问题而责罚下人，毕竟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人处理这种琐事也不手软。对于大少爷而言，只要是他有空，小姐一切的事情都得他来打理，那些下人来打理他根本不放心，包括这种专门留给小姐的午膳。挑的菜，盛的饭量——大少爷对于小姐太了解了。而我跟着我家小姐数年，更是见过很多因为疏忽这种问题的下人而被赶出了柳府。”随即自己笑了笑，“所以柳府的下人们私底下都在传，怠慢了谁都不能怠慢柳二小姐，否则大少爷的刁难足以让人窒息。更别说若是柳府的一家之主若是有了闲暇的时间，一旦发现下人对二小姐不周，定然罚得让人这辈子也只有半条命。”
“好狠啊。”柳如梢用筷子拌了拌饭，“——那近几年呢？”
“近几年便好了些，大少爷操劳军事，常常是一离柳府就是数十日。边境并不太平，乱世将近的背景之下，我国与邻国的开战是早晚的事情。在你取而代之我家主子之前，大少爷已经有三十多日没回柳府。你取而代之的那一天，是大少爷刚好回来柳府的日子。”小丫头沉思了片刻，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就又补充上了一句，“我家主子是在前一天接到了大少爷的书信——大少爷一旦离开柳府，只要抽的出时间总是会写书信给我家主子。因为我家主子总是担心大少爷在边境会出什么意外，有回甚至为此红过眼眶——小姐接到了书信便笑得开花，却笑完了又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她不能去打扰大少爷，因为大少爷太忙了，她又是经常惹出许多乱子的人。”
柳如梢没插嘴，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听。
就听见小丫头一顿，打住了一切描述：“扯远了。”
“没扯远。”柳如梢道，“你继续说，我听着。”
小丫头却没什么心思再说下去：“你快点吃吧。”
柳如梢一口气将碗里剩下的饭全部卷了干净，把碗挪开就看见小丫头起身想要走，出声道：“你去干嘛啊？”
小丫头转头看她：“洗碗啊。”
柳如梢道：“别别别，不用不用，碗你待会儿洗，陪我聊聊天。”
“一上午去大街上玩不够你累吗，现在还想着聊天。”小丫头啧了一声，却还是返回来坐下。
柳如梢擦了擦嘴，没理会小丫头的嘲讽，只是问：“真不打算跟我讲讲原主的故事吗？”
“又不是没讲过。”小丫头抬眸看她，“再者那是我家主子的故事，和你又没有多大关系，里面也提不到你。你对这些那么热络做什么？当听故事？”
柳如梢沉思片刻，回答：“也不算是听故事吧……啊也算是。”讲了几个字把她自己说糊涂了，索性回答，“我就是想从你的描述中，构造一个原主。我想知道原主的性格，想知道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顿了顿，却是直接地说，“也想知道她和贺家长子之间发生的故事。一切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没什么意义。”小丫头简单回答，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不耐烦。
柳如梢就像个瞎子一样没看见：“随便说什么都可以的。”
她自己听起来也感觉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要求。
想要让别人对她讲一个跟她关系微妙的人的故事。
柳如梢也很想笑自己。莫名其妙地。
小丫头皱起了眉：“你受什么刺激了？浑浑噩噩的一幅样子。丑死了。”
柳如梢对小丫头笑了笑，没再坚持之前的要求：“你去收拾碗筷吧，我不打扰你了。”
小丫头没按照柳如梢说的做，盯着她。
柳如梢还是一副看不见的样子。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柳如梢心里慢慢地想。只是因为她听见小丫头说这些饭菜都是柳江北亲自来弄，所以这些他特地准备的午膳里一定都是原主喜欢的菜。
那些花花绿绿的菜，那些她只在冷门的书里看见过的菜。
而假如小丫头慢了一秒说出这些的话，她大概就会插一句“我可不可以把这些饭菜倒掉，自己去盛啊”。
这些菜她吃了一口就想扔掉了。没有一个是她喜欢吃的。
但是仔细想想，她又会莫名地矫情起来。好像这个柳府里所有的温柔都是给了原主，即使原主已经感觉不到了，也即使是她不请自来取而代之之后。
柳如梢长叹一口气。
她每次从小丫头那些零零散散的介绍中，都能觉得——原主吧，应该是一个……
柳如梢忽然顿住。
柳如梢绞尽脑汁。
柳如梢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词汇量。
憋了半天于是在心里憋出来：……一个挺牛逼的人。
是真的挺牛逼。
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地位，在花一样的年纪里活得放肆又娇气。
她说到底其实也没听过小丫头提起很多次关于原主的具体事迹，但就是在小丫头一个不经意间的描述与对比中，觉得原主实在是太牛逼了。
牛逼得像柳如梢这种平平凡凡一生敷衍的人，连仰望都能断了脖子。
“神色那么不对劲，吃菜中毒了？”小丫头看着柳如梢涣散的眼，语气也疑惑了起来，“真中毒了？”
柳如梢回神：“啊？”
什么中毒？
“哦，没中毒啊。”小丫头面色平静，“没什么。只是看见你刚才在发呆。”
她起身收拾碗筷，收拾到了一半想起方才柳如梢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刚在想什么？”
接着又自己给自己了一个假设，“……今天上大街丢了几块银两？”小丫头觉得柳如梢大概只会因为这种事情烦恼了。
柳如梢：“……”
为什么要把她想的这么贪财。
小丫头看她神色恢复正常，也没多说什么，她不回答便不深究。片刻柳如梢听见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心知小丫头去洗碗了。
外头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了半边，算是落了些阴凉的地方。柳如梢觉得也许是因为空气太闷热了，所以自己刚才的状态也有一点不好吧。
柳如梢沉默了片刻，忽然找到小丫头，坐在旁边。
小丫头侧首看她：“怎么了？”
“你不如再给我讲几个关于原主的故事吧，好歹以后也能让我模仿的像一点。”
“我主子谁也模仿不来的，她是天地间唯一一个，绝无仅有。”小丫头顿了顿道。
“是啊，但是好歹让我骗骗人嘛。如果我的演技真的烂到即使是你告诉了我原主的性格、我也模仿不到五六成，至少也让我骗骗自己。”柳如梢坐在床榻上，“我知道啦，谁都是唯一一个的，活的再碌碌无为的人也会因为某天扔给街边乞丐的那一个铜板而变得独特起来。因为会很巧的是，天或者晴朗或者阴霾，他是独独扔了铜板的那个人。”
转而又说：“给我讲讲吧，你主子的故事。我挺好奇她的，也当做打发一下我自己的时间。”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
却又真的说了起来：“我现在想起来的关于我主子的事情里，几乎每件都带着贺家大少爷的影子。因为贺府一向不喜欢闹腾的人，我家主子就偏偏属于无事不欢的那种。贺府一家之主心高气傲，亦不会因为我主子的身份而对她开后门，顶多只是面上留几分颜色。”
“正常，我今天去贺府的时候差点对着贺府一家之主喊爹了。”
“没骨气——我主子性格总的来说还是属于不拐弯抹角的那种，有天她忽然就跟我说：小丫头，我觉得我动心了。自那之后她就经常去贺府，不是正规通道，除了翻墙就是翻墙。我主子还三更半夜拉着我出去思考贺府能不能在墙角挖个地洞钻进去，就又被半夜出去办事的贺府大少爷抓包了。”
“……你主子这是不能做亏心事啊，隔三差五被抓包。”柳如梢感叹。
“贺府大少爷那张脸是真的冷冰冰，声音没有任何调子地说：柳二小姐如何会在这里。那是我记得最深的场景，我主子笑吟吟地上去就说了一句：我来这里偷人。”
柳如梢倒吸一口凉气：“偷人这个词说得这么胆大包天？这不怕遭雷劈……你别那么看着我，你讲你的。”
“我一直觉得我主子有个很厉害的地方，那就是即使雷打不动的事情换作她来，也就是弯弯眼随口几句话的功夫。当时贺家大少爷那张脸，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了——不是说多丑，样子还是在线的，就是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形容词——不过也就两秒钟的功夫，毕竟是贺家的人。贺家大少爷一开口，那个声音，还算好，稳住了，他说：如若是看上了我贺府哪位下人，柳二小姐次日前来，我自亲自送到你柳府门口。”
柳如梢又感叹：“你家主子当时估计恨不得把他脑子敲烂吧。”
“差不多的，但不是恨不得，我主子直接上手，行动派那种。她上前两步一个踮脚，直接伸手就敲，敲了两下后贺大少爷才伸手抓了我家主子的手腕。我当时就在旁边，面上一言不发，实则悄悄看着。”
柳如梢道：“我怎么感觉贺家大少爷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贺家大少爷皱眉说了一句你干什么，我主子非常争气地回：你在干什么，你抓我手腕，不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名声吗？于是贺大少爷就松手了。”小丫头顿了顿，“我主子也不知道是怎的，大概是一下子困意上头，忽然没那个兴趣了，只厌厌地说了一句：我想偷你。她倒是想拽着我的手直接走人，但是很可惜的是，这个时候，贺家一家之主过来了。”
柳如梢惊叹：“刺激啊！”
“当时贺家大少爷直接上去拦住了贺家一家之主，没让他再往这里走，之后贺家大少爷一边应付贺家一家之主的问题一边示意我主子和我快点走。我主子拉着我直接踩轻功跑，而后跑到一半就被截了。”小丫头顿了顿，“被贺家一家之主。”
她道：“我主子没什么害怕的，只问了好，我也跟着作了一礼。贺家一家之主没想着客套，看了我主子一眼，说是不是我主子要偷贺大少爷。我主子抬头回了一句：想偷贺大少爷身上一件东西。她其实给自己留了余地，因为她潜台词是她想偷贺大少爷身上的心。但没想到的是贺家一家之主直接拿了一样东西来。”
“卧槽，拿了贺家大少爷的心？”
“你别三更半夜讲鬼故事。”小丫头敲了她一下，“那样东西是我家小姐的发带，柳绿色的，是我家小姐最喜欢的颜色。我偷偷瞄一眼我家小姐，她自己表情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收下了发带说了一句感谢，贺家一家之主又说：东西既然已经归还，则你与之离互不相欠，请日后莫要做过多交集。现在想起来，当初贺家一家之主那话说的，够客气了。那条发带我并不清楚，只是看见贺家一家之主离开后，我家小姐的目光瞬间意味深长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等等。”小丫头忽然皱起了眉头，“……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了一件可能对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柳如梢道：“什么？”
“在你来到这里的前一天，有个人曾与我家主子打过交道。”小丫头严肃道，声音一字一顿，听得柳如梢心下蓦然一惊。
她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夜里的黑衣人。
——那个以“知道她并非柳家二小姐”以此来要挟她的黑衣人。
如果前一天曾有人与原主打过交道，那么那个人就会很有嫌疑……因为两天之间的对比，间隔时间很短，很容易让一个人发觉两者的变化。更何况原主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性格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大变。
柳如梢稳了稳瞬间错乱的呼吸，全然没有了之前听小丫头讲故事的兴趣，问道：“那个人是谁？”
小丫头蹙眉。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