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了苏府，回头在柳府里歇。没歇来什么好东西，倒是歇来了一个柳江北，没把柳如梢吓个不轻，跟小丫头说今天她一天都可能不回去了。
小丫头皱眉：“怎么？又打算夜不归宿？”
柳如梢干笑：“什么叫做‘又’嘛，我这不是怕跟柳江北接触多了，身份容易被拆穿……”
小丫头瞥她一眼。
柳如梢心虚：“……”
其实主要是她想出去玩了。但是担心原主的哥柳江北会察觉到什么异常，这也的确是一个好的理由——呸一个不愿意呆在柳府的原因啊！
小丫头于是又意味深长看了她片刻。
柳如梢默默移开目光：“……你就说让不让吧。”
小丫头停顿一下道：“去可以，不能去太久。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柳如梢欢天喜地：“好的好的。”
所以今天的柳如梢就光明正大趾高气昂地从柳府大门走了出去。
啊，好久没有看见柳府的大门了，以前都是爬墙来着。
柳如梢深吸一口气，大门的空气真新鲜啊。
。
大街上行人纷纷杂杂，身影交错间，柳如梢看见了一片翻飞的火红。
太眼熟了这。
这不是青楼那个花魁吗。
柳如梢离那个青楼花魁不算很远，再加上她几乎可以说是盯着那个青楼花魁看，所以那个花魁不过片刻就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慕明月转头，单边挑眉地看着她，露出一个“看我做什么”的表情。
啊好御。
柳如梢于是对着慕明月，用口型做“好巧啊”这句话。
慕明月勾了勾嘴角，忽然往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柳如梢看着那么大一个美人往这边走过来，瞬间紧张了：“那个，是真的好巧啊，距离我跟你上次碰见好像并没有过去很久。”
慕明月看她一眼：“嗯。”
然后直接与她擦肩而过。
柳如梢：“？？？”
嗯？不是找她？
柳如梢纳闷地转头：“……”
好家伙，这位花魁朝着她这个方向来，敢情是为了买串冰糖葫芦……
不过冰糖葫芦的颜色和这位花魁的裙子一样鲜艳好看。
啊那个冰糖葫芦看起来很好吃。
柳如梢跃跃欲试。
柳如梢也去买了一根冰糖葫芦。
然后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牙齿差点因为核太硬的原因而碎了。
卧槽疼啊！
柳如梢捂住嘴，面目因为疼而变得皱成一团。
本来买完冰糖葫芦就打算走的慕明月硬生生因为她这一出而停下来了，转头看她那个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至于吃这么用力吗？”
她不知道里面有核啊喂……
柳如梢感觉疼感缓了一些，瑟瑟发抖地拿着手里的冰糖葫芦。
想扔又舍不得，这也是钱啊。
“不然，你吃我这一串冰糖葫芦？”柳如梢对着慕明月似笑非笑的视线，越说越心虚，“把第一颗糖葫芦拿走，后面的都还是可以吃的……”
慕明月回：“你不吃？”
“我哪里还敢吃啊。”柳如梢叹，牙还疼呢。
果然倒霉就是倒霉，就一冰糖葫芦都不能好好吃。
慕明月觉得好笑，接了她的冰糖葫芦，继续专心致志地咬自己的糖葫芦。
两人一路顺着街漫无目的地走，柳如梢望天看地瞄慕明月，慕明月眼里只有冰糖葫芦。
柳如梢没忍住：“你好像很喜欢吃这种甜食？”
“嗯？”慕明月看她一眼，“只喜欢吃冰糖葫芦而已。”
柳如梢道：“那不然我买给你一些冰糖葫芦？反正……”她指了指包里几块碎银，“带着太重，也不知道买什么。”
慕明月勾了勾嘴角：“不用。这种东西吃多了是会腻味的。”
言之有理。
柳如梢觉得自己想讨好美人的心过于肤浅。她检讨。
柳如梢决定干脆自己搞自己的，也不大在意慕明月的感受了。
于是画风变成了——
路过卖菜的，一捆一捆的菜还挂着新鲜的水珠，柳如梢心动了。
路过卖绿豆糕的，一块一块小巧玲珑清香扑鼻，柳如梢又心动了。
路过卖包子的，一个一个白白胖胖肉香勾人，柳如梢再次心动了。
自始至终就看着她撒欢的慕明月：“……”
慕明月心情复杂：“你一小包碎银变成了一袋一袋一筐一筐的东西，带着就不重么？”
柳如梢开心得冒泡，冒泡得都没想和这位花魁怼：“谁让我的心脏这么廉价呢，可以一次性为这么多东西的存在而心动。”
慕明月无言以对并表示由衷的佩服。
这话讲的很有道理。
于是一条常有分岔路口的大街上，虽称不上人山人海，也算是人来人往。柳绿色长裙的少女专注于咬一只白花花的包子，一点油沾上嘴角。火红色衣裙的姑娘低眉吃一串晶莹的冰糖葫芦，难得地温柔了眼。
吃出了大片的感觉。
“我回头有空还是想要去一趟青楼，毕竟这辈子如果是想做一个风流的人，青楼只去一次未免太可惜。”柳如梢叹息，“说起来我也真是佩服苏家大公子那个叫苏偌殇的，一路跟好几个姑娘笑得欢，我要是有那影响力，也不愁后半生……后半生的快乐了啊。”
柳如梢差点就要说“也不愁后半生的归宿了。”
柳如梢对于性取向自认为没什么问题，反正同性恋这一块她没细想过。
她猜自己应该是个双，不然就是异。
不过毕竟自己的旁边还走着个青楼的花魁，说这种容易会让人产生误会的话，未免会尴尬。
嗯，虽然不否认这位青楼花魁的颜，但柳如梢自认是颜控不是颜狗。
仅凭一张好看的皮就喜欢上对方、而且还美名其曰“一见钟情”的事情，柳如梢是做不出来。
只是她惯性说些正常人不说的话，所以要是按照这个架势走下去，柳如梢有理由怀疑自己会一不留神对慕明月说“那不然你考虑考虑跟我在一起嘛，你继续做你的青楼花魁，我给你增加更多的客官流量，而且柳府贼有钱，荣华富贵不担忧啊，毕竟你那么好看”。
她是没那个心，说这种话也是真的随口一说。她就怕慕明月转头来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就会很悲伤。
慕明月勾唇：“苏家大公子苏偌殇？”
“对啊。我有几次刚好看见他进青楼呢，笑得春风满面的。”柳如梢提起这人就忍不住感叹，“他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活出了我想要活的样子。”
慕明月无声地笑了，说话的声音带了点不清不楚的意思：“是么？活出了你想要活的样子？”
“如此风流天下，千娇百媚入怀。即使是一时之乐也足够让我羡艳好久了。啊……要是我也能找来一群样貌俊俏的少年就好了，这个调戏一下那个调戏一下……嗯，虽然我极有可能会被外人认为是不守妇道，然后被指指点点。”柳如梢说着说着又莫名其妙叹气起来，“为什么苏偌殇那样的人即使风流也有那么多姑娘，名气还传了他个百千里。而像我这样的，要是真找一群男的来……估计史册会让我成为典型的反面教材吧，题目：惊！柳家二小姐放荡无比，最终竟然得到如此下场！”
柳如梢越想越心酸，真他妈不公平。
慕明月看着她。
柳如梢沉浸在自己演出来的心酸里，察觉到慕明月看她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分钟了。
柳如梢也看她：“……干嘛？”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这。
最终这场对视还是慕明月先败下阵来。柳如梢的杏仁眼大而清澈，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眼里的光简直亮的出奇。对着这样的眼，即使是自诩坦荡半生的人都会硬生生被削弱几分气势来，更别说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魁。
“少接触苏偌殇吧。”慕明月移开视线，声音浅淡，没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说。
但柳如梢却寻思着，感觉这话挺耳熟。
嘶……对，小丫头也跟她提起过苏偌殇，并且说过“少跟他接触”这句话。
柳如梢乐了。
合着这青楼花魁和小丫头还真是心有灵犀来了。
不过嘛，这苏偌殇到底是哪里不能被接触了，小丫头和这青楼花魁居然都这么跟她说。
记得小丫头当时的说辞是：此人城府极深，很容易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
柳如梢忍不住出声问：“为什么？”
慕明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想被他骗的话。”
嚯，理由都和小丫头给的一模一样。
“这苏家大少爷是多会骗人啊？”
还是都觉得她看起来特别好骗？
……柳如梢觉得前者的可能性非常大，超大，巨大。而后者的可能性为零，没有任何商量。
慕明月漫不经心地回：“可以让你被骗了还不知道，还为他效忠，为他办事。”
啊这就挺牛逼来了。
下次看见那个苏偌殇还是绕道走吧。
“那还是少接触吧。”柳如梢回答。
慕明月好整以暇地看她：“现在还羡慕苏家大公子的生活吗？”
“畏惧归畏惧，羡慕还是得羡慕。不过闲散的日子全靠着一个大公子的名分得来，这种与生俱来的优势是连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那种。”柳如梢手中的肉包已经有些凉，她将肉拌着包皮一起噎下去，手和嘴巴一起油腻腻的，“那个，有……”
应该说“有纸吗”还是说“有手帕吗”……
这个时代已经有纸这个东西的出现了，但是二十二世纪保留的二十一世纪写的穿越小说里，都是拿手帕擦嘴什么的……
慕明月已经拿了帕子给她：“包子上的油在你嘴角蹭亮蹭亮的。”
这形容词用的相当形象。
柳如梢擦干净之后，看着油光满面的手帕，又沉思：“不然我带回柳府洗洗，之后给你送过去？”
慕明月道：“不需要了。”
“噢，其实这帕子挺漂亮的。”柳如梢翻了一下，帕子的角落有好几朵绽开的梅，旁边还绣有一句诗：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这种帕子柳如梢是绣不出来，她以前也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干脆就塞荷包里了。
洗洗还能用。
实在洗不掉了再问问柳府下人，哪个喜欢的哪个拿走，没人拿再扔。
这会儿饶了回去，又到了最开始卖冰糖葫芦的地方。大概是今天生意好，回来的时候，那个卖冰糖葫芦的人只剩下两串冰糖葫芦了。而且个头都比较小，糖块也都不太大。
柳如梢上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祝您生意愈来愈好啊！”顺带祝了个福。
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上了年纪，黝黑的皮肤和饱经风霜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脸皱成一团：“小姑娘长得水灵的，谢谢你啊！”
慕明月就站在旁边，听见柳如梢说“您”字的时候，挑了挑眉。
“喏，两串冰糖葫芦，算是谢你那个手帕。”柳如梢将两串冰糖葫芦一起放到她面前。
柳如梢的手小小的，虽然两串冰糖葫芦都算是比较小的，但她一只手握住还是有些撑。
“京城柳府二小姐在买冰糖葫芦的时候，也需要说您这个字吗？”慕明月只接过了一串，“——我没有一次性吃两串的习惯，剩下一串我不需要，谢谢了。”
柳如梢就自己撕开了第二串冰糖葫芦的纸，这次她学聪明了，小心翼翼地咬下去，慢兮兮地咬，边咬边说话：“干嘛非得大摇大摆以柳家二小姐的身份招摇过市呢，你看刚刚那个卖糖葫芦的人的笑多自然啊，亮了我的身份反倒还会让人家诚惶诚恐的。我跟你说，买别人东西顺带说句谢谢您，当别人笑着回一句不客气或者说下次再来啊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很棒——咦？”
慕明月听她絮絮叨叨，听见她一句咦：“怎么？”
“我这串冰糖葫芦没有核哎？”柳如梢又咬碎一颗糖葫芦，“真的，我好像这一整串糖葫芦都没核。”
奈斯啊！
柳如梢一下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看到没，这就是命运的馈赠，馈赠我刚刚那句祝福——好人有好报啊！”
慕明月无奈。
这小姑娘是真没经历什么事情啊，明明和她一个年纪，却看起来天真的简直像个孩子。
京城的寸寸土地都是勾心斗角，名门望族里仅仅是一方府墙就能囚禁闺阁小姐大半年。
这柳府二小姐真的是个例外。
慕明月问：“如果一串没有核的冰糖葫芦就能让你激动成这样，那两串没有核的冰糖葫芦是不是能直接把你卖了？”
“不能啊，因为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吃冰糖葫芦。”柳如梢回，“太酸了。”
又道：“不过，其实我感觉啊，爱吃冰糖葫芦的姑娘——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如果有谁愿意帮你挑掉所有冰糖葫芦里的核，那大概也就能把你卖了。”
慕明月道：“我对你的脑洞表示叹为观止。”
柳如梢噫了一声：“你要是不信，那试试啊。你的冰糖葫芦还有五颗，五颗我帮你把所有的核都挑了，你要是一点都不心动就算我输，行吧？”
她没多想。
她和慕明月都是女孩子，所谓的心动不过就是“哇这个女孩子好好看”“哇那个女孩子好温柔”“哇这个女孩子好牛逼”这样的。
实在不行也就是她输，打个脸而已，她脸皮多厚啊，还怕这一下。
慕明月也没多想。
冰糖葫芦挑个核而已，不挑不会死，挑了也不会死，没什么毛病。
于是慕明月不大在意地将自己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吃都是直接将一颗糖葫芦咬下来放嘴里，其余的糖葫芦不沾任何口水，也没有什么好嫌弃的。
柳如梢转头看见有个小店铺：“去那里坐？等我把核挑完。”
慕明月颔首。
于是柳如梢将糖葫芦全部摘下来，把签放在旁边。然后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来了一只小小的利片——
将一颗糖葫芦对——半——切——开——
切——开——
咦怎么切不开？？
就很棒，利片卡在里面了。
慕明月露出一贯有的单边挑眉的样子来，招手让店小二上了两碗冰镇绿豆汤，端了一碗放在柳如梢面前。
柳如梢依然在和糖葫芦较劲。
用力——切——
慕明月一碗绿豆汤喝了一点。
柳如梢的糖葫芦还没挑出一个的核。
慕明月一碗绿豆汤喝了三分之一。
柳如梢终于将糖葫芦切开了。
慕明月一碗绿豆汤喝了二分之一，此时绿豆汤开始不太凉了。
柳如梢顺利将一颗糖葫芦里的核挑出来：“奈斯！”
慕明月笑笑，一碗绿豆汤喝了四分之三。
柳如梢再次卡在第二个糖葫芦上。
慕明月喝完了。
柳如梢：“……”
柳如梢郁闷：“我下次带个大块一点的利片来，这片太小了，而且太薄了，切糖葫芦一点都不方便。”
慕明月没催她，转而提起了别的话题：“你这么喜欢出来玩么。”
“废话呀，谁愿意一辈子就见那么几个地方啊？”柳如梢头没抬起来，导致声音有些低。
“那你怎么不去别的地方玩，土生土长在京城，这里不应该早就被你玩腻了？”慕明月抬眸看她。
柳如梢于是漫不经心地回：“我倒是想去别的地方玩，只是现在都这个时代了，关键就在于不能啊。”
慕明月笑笑：“也是。”
柳如梢忽而抬眸看了一眼她：“你一个花魁还知道不少。”
慕明月依然随心地笑了一下，没回她。
“倒是你，身为一个花魁，青楼姑娘里最高的荣誉了吧。我还挺好奇你们青楼姑娘天天都干些什么，给客官端茶倒水？唱小曲儿？”柳如梢挑完了第二颗糖葫芦的，开始挑第三颗。
慕明月的目光投向人群又眺望远方的天：“不都是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活么。”
“真好，端个茶倒个水就好几两银子。”柳如梢就莫名想起来了那天自己去青楼，结果花了好几两银子就只知道了这位花魁的名字。
就很肉疼：“要是可以的话，你给我唱个曲子呗？”
“嗯？”
“我上次花银子就只知道了你的名字，慕明月。”柳如梢道，眼睛盯死了手上的糖葫芦，“怪亏的，我觉得我还是得补回来。”
慕明月回：“一旦离开那间屋子，那场交易就已经不作数了。”
“是吗。”柳如梢回。
谁也没再多说话，慕明月看店小二点头哈腰各种赔笑，看来喝酒吃食的客官高谈阔论，看匆匆路人总是面带慌张，看每个人荷包里留着的碎银几两。
柳如梢将第四颗糖葫芦里的几颗小核挑完的时候，她本来是想抬头和慕明月炫耀一下的。
没想到头刚抬一半，听见对面的姑娘忽而开口，轻声唱了起来。
一首曲子，因为周围都是人，她声音放得太低，导致柳如梢听不清歌词，只是隐隐约约听得到调子。
尽管如此，依旧觉得很好听。
低低沉沉，声音微哑，带着一点几乎让人想不到的撩。
旋转着而落下的烂叶忽然被风拖住了脚步，即将掉下的枯花蓦然抓住了细细的枝头。
在唱曲的时候，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很长。
在曲子结束的那一刹那，柳如梢笑吟吟地抬了头，将因为每一颗都被切成了两半、导致原来的五颗糖葫芦变成了现在的十块糖葫芦，尽数放到慕明月手心。
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块都有一些融化，慕明月感觉粘粘的。
柳如梢笑着看她：“怎么样？服不服？”
慕明月一怔。
少女眼尾还能看到刚刚从额头划落的细汗的痕迹，嘴角勾起的弧度大而灿烂。
像是时间悄无声息地漏掉了三秒，她便将十块糖葫芦握在手心，垂眸看了一眼，继而弯眼回道。
“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