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安顿好了那个昏迷的姑娘，柳如梢顺带让做了点热粥，等那姑娘起来了就让她吃了。
“你倒真是多管闲事的功夫一流。”小丫头说了一句，“下一次我不可能让你翻墙出去了，除了惹是生非什么都不会。”
柳如梢没接她的话，顿了顿，道了一句：“京城是不是有个特别有权势的人家……”
“废话，多了去了。都是勾搭朝廷官员拿来的。”小丫头没好气。
柳如梢把自己的话接完：“……然后那人家的一家之主，是个特慈祥的老头？”
“嗯？什么？”
小丫头皱眉思索了片刻：“你又招惹谁了？”
“不是招惹，一时半会儿不太说的清。”柳如梢没打算解释，直接换了话题，“噢对了，昨天那几个大汉和今天几个大汉，和那个被我砍了一刀的手，都能压下去吧？”
小丫头懒得理她。
“能不能哎？你给个准信儿呗。”柳如梢摇摇她的衣袖。
小丫头一把甩开她手：“这个问题你昨天就问过，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听着就很让人发笑吗？”
柳如梢嘿嘿道：“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那个姑娘还没醒，柳如梢挑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思绪万千，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地方不过几年就能成为乱世是肯定的了，但乱世之前，百姓人民竟然还能跑出来凑热闹……
难道不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吗？不该担心一下自己的粮食够不够吃吗？
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出来凑一团……
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
“京城里的人家担心这些？”
小丫头道：“你是没看见京城往后过一点，江南那儿一带，一片荒凉。如今只有京城和回光返照一样，其他地方都在迅速衰退。”
“不可能啊，全国都在衰退，就这儿一个京城还好好的，那其他地方的人呢？不挤过来吗？”柳如梢道。
小丫头道：“京城看着是能出能进，实际上暗箱操作，京城早就封了，只允许出不允许进的。噢对了，你知道当今皇上才几岁吗？”
“几岁？六十岁？”
“嚯，当今皇上，这个岁数。”小丫头比了个数字。
柳如梢啧道：“十五岁，厉害。”
“十五岁的小皇帝，权力全在外戚手里，摄政王都和个摆设一样。更何况如今的天子，从出生的时候……这里有问题。”
小丫头关起门来说话极其直接：“一个十五岁的皇帝，被外戚从小蒙骗到大的外戚，他目光可以有多短？——就一个京城。”
“……”
柳如梢一巴掌糊自己脸上：“难为这乱世还得过几年才来了。”
“不久了。”小丫头道了一句，“这京城也逍遥自在不了几年了。”
“那这当地老百姓还这么喜欢凑热闹，强抢民女也要围一圈，跟不怕死一样的。”柳如梢稀奇。
小丫头道：“嚯，谁知道呢。”
“京城如今也隐隐出现了粮食危机，外地的人也有想要攻进来的，但这些事情，京城也就只有贺府柳府这样的心知肚明。”小丫头道，“那皇帝的眼全被外戚挡住了，外戚睁着一双眼睛能看见兵荒马乱，小皇帝只在他身后看着他身上的锦绣衣袍、顺便吃个奶糕。”
柳如梢好奇：“按道理这乱世，正直的人都会受到排挤，怎么柳府还这么强大呢？”
小丫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乱世，一旦主持黑暗的人多了，伸张正义的人就成了错误的存在。”
小丫头道：“贺府知道这个道理，柳府也知道这个道理。我们没有搜刮民膏，只是也要通过其他的非过于正当和非过于光明磊落的手段，为自己找点后路。”
接着她继续白了一眼柳如梢：“你不会真的天真到如此地步吧？”
柳如梢没管她明里暗里的讽刺，只是乐了：“你知道的挺多。”
“我是陪着小姐从小到大的，于柳府而言，我是心腹。”小丫头沉默一瞬，道。
“知道了知道了。”柳如梢摆摆手。
旁边有下人过来：“南庭阁的姑娘醒了。”
“啊好，我去见见。”
柳如梢起身拍了拍衣袍，蹦蹦跳跳地算是走了两步，紧接着又转头，笑兮兮地看小丫头。
“呆站着干什么？陪我一起去看啊。”
小丫头啧一声：“幼稚。”
而后就跟了上去，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就像是曾经的柳如梢每次捣乱都要叫上她时，她的反应一样。
“所以你叫……闭月？闭月羞花的闭月？”
柳如梢半蹲于闭月面前，歪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闭月：“名字好听，寓意也不错，哎，所以你是谁家的人啊？”
“我……”
闭月刚准备说话，忽而闭口不谈了。
柳如梢半眯着眼睛，笑吟吟地说：“怎么了？难言之隐吗？”
“我……”闭月还是那句话，卡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语气，和同样不愿意说的情绪。
柳如梢笑：“别嘛，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羞耻的。”
“不是的……”闭月怯怯的，调子拉的很长很长，但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丫头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两人不停地相互推辞，深觉太假，干脆直接送了冷冰冰的一句话：“别问了，她青楼的。”
“嗯？你怎么知道啊？小丫头你好聪明哦。”
柳如梢蓦然转头看小丫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眼眸里的光很亮很亮。
小丫头面不改色道：“猜的。”
顿了顿，补了两个字：“直觉。”
柳如梢转头笑盈盈地看着闭月：“那闭月，小丫头的直觉是对的吗？”
闭月支支吾吾的，也许是想解释什么，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措辞。
柳如梢摆了摆手，懒得看她在这儿手足无措：“哎呀，回头再来解释也不迟呀，来来来先把粥喝了……”
顿了顿，她又笑了起来：“哦对了，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一直都昏昏沉沉着脑袋，完全忘了环顾周围的闭月：“啊、哪儿啊……”
“柳府。”
柳如梢快速回答，完全不给闭月惊讶的机会。
“我是柳如梢，柳府二小姐我救的你，知道吧？我待会儿去把我脸上这脏兮兮的擦掉，回头你要是想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呢……”
柳如梢笑眯眯地做了一个动作：“懂我意思吧？”
“……我知道了……谢谢。”闭月捧着粥，细声细气。
柳如梢笑兮兮的，一副万年不变的笑脸：“不客气不客气。”
小丫头淡着脸色没再说话，而是走到了屋子外。
待柳如梢也跟着走了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脏兮兮的灰尘已经擦干净了。
小丫头才神色略差地回了一句：“你不会真的想收留她吧？”
柳如梢“哎”了一声：“青楼里的姑娘我要的干嘛？”声音压着，几乎是用气说话。
小丫头的脸色这才略微好了一点：“亏你有点脑子。”
“我感觉我最近碰到的姑娘好像都是青楼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去了青楼还是怎么着。”柳如梢道。
“不过说实话啊，她要不是青楼的，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柳如梢道，“……话说回来，小丫头，你怎么认出来她是青楼的啊？真的是猜的？”
“不是。”
小丫头指了指她锁骨的位置：“青楼里的姑娘，这里会有图案。”
“啊难怪……”柳如梢回忆了一下，闭月的衣服是零零散散的，她也确实看见了闭月锁骨处的一个图案，“……是兔子？”
小丫头点头。
柳如梢又乐了，她笑点老是莫名其妙的：“不会青楼所有的姑娘锁骨都有兔子吧……不是吧。”
她刚问出问题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她当初去青楼时，那个花魁的锁骨。
现在再仔细回味，柳如梢蓦然想起，那花魁的锁骨好像也有图案。
但可以断定的是，那绝对不是兔子。
小丫头摇头：“不是，根据各个青楼女子的性格决定。”
“原来如此……”
柳如梢又语：“那青楼花魁锁骨处的图案是什么啊？我挺好奇，什么图案配得上她的。”
“凤凰。”小丫头回答，随即看了她一眼，“你就见过那花魁两面，印象这么深？”
“人家长的好看嘛，而且人家那副皮囊刚好美到我心上啦……不过话说回来啊，你怎么知道青楼里的姑娘，锁骨处会有图案啊？”柳如梢道。
小丫头脸色微微一变：“听说的。”
柳如梢看了一眼小丫头的锁骨处：“可我感觉你锁骨处也有图案哎。”
“你眼瞎。”小丫头扯了一下衣领，随即锁骨就露了出来，极其出挑的锁骨之上，没有任何图案。
柳如梢撇撇嘴：“好吧……”
随即道：“不过小丫头，你锁骨挺好看的啊。”
“污言秽语。”小丫头将衣领正好。
“噫，不知变通。”柳如梢被小丫头堵死了话题，干脆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闭月姑娘，粥喝完啦？”
屋子里传来一道极其轻的声音：“嗯。”怯怯的。
“啊，好的好的，那那个，屋子里那个旁边站着的姑娘，把闭月姑娘手里的碗拿下去。”柳如梢伸手指了个站在旁边的。
那人应声：“是。”随即将碗端了下去。
“闭月姑娘可感觉好些了？”柳如梢问了一句。
闭月依旧怯怯地点头：“嗯……”
“既然如此，那不知闭月姑娘什么时候方便回你自己的地方呢？”
柳如梢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儿，她靠着门，侧头看屋子里的闭月。
闭月弱弱的眼眸里一下多了几分慌意，大概她是想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只是恐惧涌上心头的一瞬间她什么都顾不得。
她满眸的惊慌如潮水般，一瞬间像是要溢出来，却又在下一刻被怯弱覆盖。
闭月弱弱道：“好的……我马上就走呀……谢谢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祝你以后好运啊。”柳如梢特别热情地说了这句话。
然而闭月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有下人匆匆过来，道：“小姐，外面有青楼的人求见。”
柳如梢一愣，笑了：“不是，青楼里的人你也要我见啊？”
“但是对方自称，您拿了她的人。”下人语气里略微带着纠结。
柳如梢当即转头看了一眼闭月：“说你？”
“应该、应该是……”
闭月起身，身形略微摇晃地往房门口走了几步，“不好意思，也许给你添麻烦了……”
“哎没有没……”
柳如梢刚想客套一下，就被打断了。
“添麻烦？”
浅淡的女声带着点懒懒的倦意，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柳如梢的耳朵。
这声音再耳熟不过了……
柳如梢顿了顿，转头。
身后不知何时立着红衣的少女，衣袖翻飞，红衣松散，被风吹得像大片盛开的彼岸花。隐约可见的是她冰雕般的锁骨间，鲜艳的图案。
——凤凰。
——那个花魁。
慕明月这一次就没挎着菜篮子了，也没买菜的时候的随和。她的目标很明显是闭月，连目光看着的也是闭月。
再加上她比闭月高了很多，根本不需要走近，就已经让闭月连声音都在颤抖：“对……对不起……”
“……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柳如梢眨眼，看了看慕明月，又看了看下人：“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了？”她问下人。
下人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奴、奴才知错，奴才眼瞎，奴才该、该打……”
接着就给了自己两个毫不留情的耳光。
柳如梢抽了抽眼角，心道好狠。
“……就这样吧，你先起来。”
柳如梢感觉小丫头好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转头，不远处的慕明月悠悠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柳姑娘，你的人传达消息传达的太慢了，我懒得等，于是直接进来了，还请不要责罚这位无辜之人。”
“另外，对了，你……”慕明月的目光对准的依旧是闭月，从头到尾不曾变过，“……跟不跟我回去？”
这位花魁估计是睡觉没睡醒，说话时每个字都带着一点儿绵倦的调。
她道：“苏娘让我来的，你要是今天不跟我回去，下一次来找你的，可就是苏娘本人了。”
慕明月顿了一下，声音尾调忽然带上了一点笑意。
“闭月，你猜，若是苏娘亲自来了，她会怎么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