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开了门，柳如梢一眼就看见了房间最里面窝着的小姑娘，当即乐了。
“我感觉你这小丫头还瘦瘦弱弱的，怎么没长呢，你这个年纪不应该长吗？——缩在里面作什么，起来起来，怕什么啊。”
闭月一怔。
在几分钟前就有人上来叫她，说是应该有个人会点她，让她准备准备。
毫无疑问，她瞬间心情复杂起来。她是被父母卖到这里来的，最开始还有几个客官冲着她的外表点她，奈何她这人迟钝又胆小，能把客官的所有兴趣全部浇灭。于是一来二去也没人点她了，她感觉她大抵会被埋葬在青楼的花枝招展里。
但躺这装死终归是没用的，青楼里的姑娘饭钱都是苏娘出，而苏娘更不是垫钱给别人的性格。所以前两天苏娘警告她说：如果再没一个客官点，就滚出青楼。
闭月吓得浑身一抖。又茫然无措。
她是学不会揽客的，其他的姑娘忙活着自己的客官也没人管她。唯一眼里还有一个她的便是花魁慕明月，可花魁到底和她也没多大交情。
有人上来说她大概会有客官了。闭月心里一怔，想让自己不害怕又害怕。她绝对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装作娇媚的样子去跳舞唱曲，可这个客官要是搞砸了她大概就真的算是完蛋了。
于是她窝在角落里想抓紧最后客官没来的时间里，拼拼凑凑起破碎的自信。
自信没凑起，勇气没拼好，客官就来了。还是她很熟悉的声音。
当即抬头，看见了柳如梢。
闭月觉得那一刻大概是自己活了这十余载里最有文化的时候了，她心里想的不是“天哪”“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而是：原来真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柳如梢看见闭月眼里是一片没反应过来的茫然。她：？
心下觉得这小姑娘锁骨间的这个小白兔的图案真的是足以让人形容她本人：“你不会忘了我是谁吧？我救过你哎……”
顿了顿难得想出了一个正经一点的词：“……也算是，过命之交？”
闭月在听见“过命之交”四个字时，身体没由来抖了一下，开口时怯怯弱弱，仿佛一个长久被欺压时的人忽然得到了自由的那种本能地瑟缩。
“柳、柳姐姐……”闭月道，“我没忘……”
声音细细小小的，听着就吃力。柳如梢也没多说什么，比起上次遇见，闭月的声音已经大了很多。反正能听清就行。至于柳姐姐柳二小姐这样的称呼什么的，权当闭月一时惊吓忘了就是。
柳如梢便笑得软：“近来可好？”
心里想的是：赶快客套完，赶快走人。
闭月瑟瑟地，不说话。
柳如梢疑惑：？
这姑娘怕什么啊。
闭月看见柳如梢眼底明显的疑惑，于是又怯怯地伸出手，柳如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转头看见了身后一直没说话的顾扶尧。
别说，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差点忘了身后还有个人。
这赌王是真厉害啊……半天不发一个音，当真是让她“当做没有这个人”。
顾扶尧浅浅一笑，只对着闭月作了一礼。
柳如梢视线转回来，就看见闭月还是抖成筛子，心下当即一串省略号。
……至于吗。
“没事，不用怕，他是个……”
柳如梢顿了顿。
说赌王好像不太好，毕竟“王”这种字单拎出来后不论和什么字搭配都会显得不太像个老实人，于是沉思片刻，柳如梢决定这么形容：“……一个长得很温润的赌徒。”
闭月安静了三秒，才终于敢抬头对着顾扶尧一直干净坦然的视线。
柳如梢就有些好奇，这样的姑娘是如何在青楼存活下去的？苏娘那种给人的感觉便是城府极深，怎么会留下一个这么……这么瑟瑟缩缩的姑娘？
闭月这姑娘怕是也不太简单？
顾扶尧看闭月怕他，出了声音：“这位姑娘不必紧张，我虽是个赌徒，也并非正人君子，却也自认不是什么卑鄙小人。不用担心的。”
……并非正人君子？
柳如梢觉得，这么别出心裁的自我介绍怕不是让闭月更加害怕……
闭月道：“谢、谢谢这位公子……”还就真的因为这奇奇怪怪的自我介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
见闭月跟顾扶尧熟悉得差不多了，柳如梢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撤退了，于是她道：“那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慢慢交流，我就先走了呀。”
几乎她步子开始挪动的同时：“柳姐姐！”
柳如梢瞬间一凝，顾扶尧也微微一惊。
而喊出这声“柳姐姐”的闭月，更是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惊吓完后闭月难得地竟然还有思考空间，她又想，这大概是她来这青楼后声音最大的一次了。记忆中在到青楼之前声音最大的一次，是她知道她的爹娘要将她卖给青楼的那次，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声音那么大。
柳如梢转头，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闭月。
妈哎，不至于吧？
柳如梢被那声闭月发出的一点、也不像她平时发出的声音吓得无限接近于惊魂未定的地步，稳了稳心绪才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怎么了？”
“柳、柳姐姐……”闭月声音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只是更小声了一些，像是要葬进土里，“……可不可以，别走？”
柳如梢要是走了，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肯定又会让这位赌徒败兴而归、顺带给苏娘那边扔一个差评的……
柳如梢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见闭月说出“可不可以不要走”这种话。
神奇啊神奇。
她本意是想走的，只是闭月眼里那种感觉吧实在是太……
反正就是：她心软了。
而且是只看这小姑娘一眼她就心软了。
柳如梢长叹一气。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更别说她还不是英雄，结果她自己身份都已经被暴露了，还有心陪着别人。
她都佩服她自己。
柳如梢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温着声音轻道一句：“好，我不走了。”心酸啊心酸。
闭月刚那一嗓子吓到了她自己，柳如梢这破天荒的答应又吓到了她自己。于是她又说不出话来，只睁着一双小鹿一样的眼忐忑地看着柳如梢。
但闭月这姑娘到底是在青楼之事上经验属于严重不足的类型。
再加上柳如梢不自己一个人来、顾扶尧不自己一个人来，偏偏这两个人一起来。
这屋里吧俩女一男的，真做什么好像也不是很方便……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
柳如梢觉得自己刚刚好像不应该一心软就停下来，现在尴尬得脑袋能长蘑菇。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柳如梢和顾扶尧就一个看地板一个望天花板。
而闭月看不了地板又望不了天花板，脸上一大片红晕，细声细气地呓了一句听不清的，双手带着些许颤抖，就这样勾上了自己的衣！
柳如梢不经意一瞥，心里瞬间划过一串卧槽。
来不及说什么，生怕顾扶尧也跟她一样“不经意一瞥”，当即动作比脑子快，毫不犹豫地将措不及防的顾扶尧推出了房间。
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但纯情到根本没察觉那是褪下衣服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在老老实实低头看着地面的顾扶尧：“……”
？？？
在房间里的柳如梢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下做了些什么，脑子里一团热，只有一幅画面在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画面像素比什么都清楚……
少！儿！不！宜！
少女墨发垂腰，双眼像是被水蒙上了一层雾，娇翘的鼻子，柔美的脖颈洁白如玉，还有极其出挑的锁骨……
柳如梢今天终于知道了，原来青楼女子的身上挂着的衣纱一旦被抽掉，就几乎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于什么都没有的地步了……
“那那那个、你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柳如梢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烧了起来，闭上眼睛努力为挥之不去的画面打上必要的马赛克。她发誓她绝对没有对不起良心的想法，只是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这么强过……
果然，人性本是色。
骨子里的。
闭月的声音钻入柳如梢的耳朵，同样从来没有觉得闭月的声音这么温软过的柳如梢，又感觉她现在整个人都要被融化了。
“那个……青楼里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呀……是、是我太突兀了吗？”
……忍住！
柳如梢，你要记住你是异不是同！
“不是突兀噢。”柳如梢的手向后面挪动，摸到了门，而后悄悄扯开一点儿，艰难地钻出去。
在身体卡到一半时她又加了一句：“你先把衣服穿上，穿好了之后再叫我呀……”
她个糙妹子能憋出来“喔”“呀”这种语气词也真是多亏闭月了……
将自己送出门外的柳如梢看着一脸略带疑惑的顾扶尧，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
怎么办，她该怎么将刚才在房间里发生的激烈的、刺激的、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讲述给眼前这位温柔的、疑惑的、如同正人君子一般的赌王……
“那个……”柳如梢艰难地开了口。
“如果难以启齿，那么不说便是。”顾扶尧双眼弯弯，说的令人开解，却一双眸子像看进了柳如梢的心底。
也看尽了柳如梢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