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仍然汹涌,无情的吞噬所有尚未被侵吞的事物;但对于现在的炎生来说,绝对是比扑面而来的炽热火焰即将焚天灭地更加令人绝望的境地。妻子就在自己的眼前被大火造成的崩塌镇杀当场,这无疑是当着炎生的面挖他的肉,喝他的血!
身后的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出,明明烟雾缭绕,喉咙之中的瘙痒感和窒息感汹涌澎湃,却仍然让他们不敢咳嗽、甚至不敢呼吸,不敢弄出任何一点声音。他们心虚,他们理亏,在这个时间,他们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仿佛是错误一般。所以他们选择沉默、观望,至少不能在这样的时刻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走!想被这里的大火活活烧死吗?都快走!走啊!快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赶紧给我走!!”炎生快速站起身来,仿佛刚才死去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陌路人一般。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他双眼通红,不知是被浓烟熏红的还是伤心过度。但是语气之中所蕴含的凶狠出人意料。近乎残酷的驱赶学生们,炎生似乎没有了情感。
学生们都知道,炎生始终还是在保护他们。因为大火的炙烤通过排汗而醒酒之后的学生们此时后悔莫及,包括镇内也都手足无措。
杀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只是想给新又野家这个幸运的家庭一些教训而已,却在酒精的作用下做出了现在让他们悔不当初的事情。一时间,他们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滚!都给我滚出去!你们的生命,不能像小雅那样消逝了!那不是你们想看到的,老夫也不想看到!快给我滚蛋,赶紧去安全的地方!”炎生猛然回头,近乎咆哮般吼道。
“那老师您呢?您为什么还不撤离?大火马上就会把整个别墅都烧塌的,您还不走吗?”小平实在忍受不住了,赶紧出声询问。
“我这条老命,就算交代在这里了,又有什么用呢?只是让我早死几年罢了。”炎生的面色阴沉,但是明显冷静了下来,他紧紧捏拳,老迈的脸庞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生机:“建生还没逃出来呢。我要去找他,万一他要是还活着,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都要把他救出来……就算他死了,我也至少要知道这个结果,接受这样的现实……”
说罢,他再度回头,大声呵斥:“给我滚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和你们没关系了,现在你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逃!”说罢,炎生再也没有去看自己的得意门生们一眼,径直闯进了生活区二楼的走廊,闯进了火焰最为旺盛的地方,像是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老师!!”隆终于醒悟过来,终于明白了自己一行人做的事情有多么愚昧。可是这个世间,时间是唯一不可逆转的东西,而在时间的作用下产生的命运,也是不可逆转的。一旦错误的蝴蝶效应开始叠加的时候,更深的错误便无止境的,像是地狱一般的……一直沉沦下去……
“不行!不能让老师一个人去冒险!我们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隆终于从纠缠着他自己的幻境之中挣脱出来,被熏红的眼睛恢复清明,混沌中的思想和神志重新回归。目睹着眼前的人间炼狱,不断崩塌的天花板和地板几乎将眼前的世界掩埋,他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想要冲进火场救援自己的恩师。
“别傻了隆!”镇内却在一旁厉声喝止:“老师重新回到火场之中是因为他心有牵挂,我们这些心无牵挂的人,为什么还要回去承担我们本不该承担的风险呢?老师也说过了,这个地方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得救自己的命,而不是光顾着向着拯救别人的命,更不用说是用我们这样的不幸去拯救所谓的幸运!那不是我们该做的!”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身陷危险的是辛苦培养我们栽培我们的老师,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这些事情有关幸运和不幸吗?我告诉你,都没关系了!它关乎的,是我们的良心!一哉哥,你没有良心吗?”隆一把揪住镇内的衣领,那双熏红的眼杀气腾腾……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别吵了。老师让我们先出去,是不想让我们再陷入危险,免得到时候事态更加严重,更加麻烦。我们不该给老师添乱,还是撤吧!对于这个地方我们不如老师这个主人了解,别添乱了,我们赶紧离开吧!”猪木赶紧上前劝架,此时的他也恢复了之前的清明,赶紧一只手一个将两个人拽起来,拖拖拉拉的将两人牵引着离开了生活区。
火焰将露天走廊分隔成了左右两块区域,为了通行速度,四人兵分两路一左一右通过了这里。
终于,闯出了这片天地,这地狱之外的冰天雪地,竟然在这一瞬间,别样的亲切,别样的美丽。那种刺骨的严寒,在原本炽热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刺骨几分,可是没有任何人嫌弃这样的低温,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贪婪的攫取低温带来的爽快。
“各位!老爷呢?少爷呢?夫人呢?各位在逃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啊?他们还好吗?能不能逃出来啊?”即使是现在的局面,藤野也始终改不了自己多嘴的毛病,但是言语之间的情感却发自肺腑。
“他们……还被困在里面呢……不知道他们还能否逃出来,只能祈祷他们吉人天相了……”小平差点落下了眼泪,但是却还是强装镇定,安慰藤野。
没有人敢露出任何奇怪的情绪或者表情,他们怕被指认,甚至怕被怀疑。他们不想自己这样不幸的生活也毁在自己的手中,至少能够保全自己已经卑微到极点的生活,这就是他们当下最后的愿望了……
“救命啊!救命啊!!”在生活区二楼的窗口,窗户被狠狠拉开,已经被烧得狼狈不堪,胡子都被烧没了的春日探出整个上半身,不停地朝外头呼救;火情紧急,春日身后如同魔爪般的火焰,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了,相信逼近春日的时间也近在眼前了!。
“不好!春日先生还被困在里面呢!”猪木暗叫一声不妙,赶紧快步跑到那个窗户的下方。雪地因为微微融化的关系,非常的柔软,猪木差点摔了一跤,但还是勉强稳定住身体,站定在窗口下,伸出坚实有力的双臂来,猪木仰起头来,安慰春日:“春日大叔,你别急!真的别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相信我的身体情况,你可以从那个窗口那边跳下来,我保证一定能把你接住的!这个窗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这已经是你最后的逃生通道了!别害怕,快跳下来啊!”
“我……”春日抿着双唇,显然很是挣扎,但是身后不断逼近的高温已经逼得他走投无路,看着窗口下方的坚实臂膀,春日猛地一咬牙:“拜托你了!”
说罢,纵身一跃,便直接从窗口那边飞跃出来。
“轰!”正在春日跳出来的那一刻,火焰似乎引燃了厨房的煤气管道,巨大的爆炸直接将整个生活区一楼毁掉,原本被拉开的窗户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喷开,碎玻璃渣子喷薄而出,撒了春日和猪木一身,但是所幸,并没有受伤,春日被救下来了!
现在,还在那近乎崩溃的楼房里的,只剩下炎生和建生这对父子了。
所有人翘首以盼,盯着那道厚重的门,期待着能够有人从那里再次冒出来,可是时间缓缓流逝,却始终没有人再次出现……
……
别墅之中,炎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湿毛巾,紧紧捂住口鼻,不停地用年迈的肉体冲撞着已经坍塌的各处,试图寻找到自己的儿子。他已经找遍了生活区,但是都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索性他便来到了办公区仔细寻找。
标本已经被彻底焚毁,实验室的所有样本和资料已经被坍塌的柜子和天花板压垮,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但是现在,炎生还有能力,还有最后的一点力气,拯救自己的儿子。哪怕自己最终没有撑下去,还有儿子作为新又野家的香火,继续传承,这就是他最后的心愿,所以……他必须要救自己的儿子!
“建生!你到底在哪里啊?”被烟尘熏得早已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几乎是靠力量挤出喉咙的声音,这可怜到了极点的声音……炎生的内心焦灼不堪,从一开始的心怀希望,到现在的焦灼;炎生自己也知道,如果再找不到的话,自己一定会彻底绝望的!
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死在自己眼前了,难道连儿子也拯救不了吗?这绝对不是炎生希望看到的结果!
最后一记重拳,将实验室内部的一扇暗门打破,那里原本是设计着用来陈列新又野家的功勋奖章的,可是现在,却成为了最后最可能是安全的地方。
炎生的拳头已经有些变形,这双拳头在这条路上打破了太多东西,早就已经不堪重压了。但是炎生根本不在乎。现在的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这条命可以撑到最后,或者说,现在的他,几乎已是强弩之末。这三十年来的运动量,这三十年的苦楚,似乎都凝聚到了这一刻。全身的肌肉酸痛、骨骼嘎吱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散架一般,可是炎生却仍然咬牙坚持着。
眼前的事物完全被火焰的赤红染透,不断的爆裂声和崩塌声格外刺耳。所有的心血,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的感觉,让炎生早已心碎。火焰,无名的火焰,不知从何处何时燃起的熊熊大火,早已经将这个平淡过活的老人彻底打垮了,唯一支撑他的,只有儿子。
“咳咳~”暗门之中,那个空间之中的某个角落,瑟缩着一个人影,从声音来判断,就是建生无疑!炎生心中一惊,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了,仿佛没有了视力一样。炎生的心中大定,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没救了,现在也找到了儿子,终于可以出去了!
“爸……”虚弱到极点的声音,从角落传了出来。建生缓缓伸出手去,试图抓住炎生。
实验室的火势以为绝缘材料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但是因为坍塌的问题依旧岌岌可危。
“建生!爸爸来了!爸爸在这,不要担心,爸爸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一定!”炎生赶紧连滚带爬的来到儿子身边,二话不说将湿毛巾捂在他的口鼻处,直接将他扛在身上,摸索着墙壁缓缓往外走。
“我……不行了……”似乎是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尘,建生虚弱不堪,声音也几乎是从唇边挤出来的,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伏在父亲的耳边说道:“这火……是人为的……放火的……就是您的……那些……学生!我……亲耳……听到的……我趴在他们的门角……听到的……”
“他们……就是要……杀我们……毁掉我们……因为……他们……得……不……到……”
说罢,建生的手,重重的垂了下来,明明身处炙热的火焰包围之下,可是他的身体却在那一刻迎来了僵硬和冰冷……
“儿子!建生!你撑住啊!你可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爸爸马上就能带你出去了!撑住啊!撑……”
“轰!!”
终于,大片的天花板和墙面再也经受不住火焰的侵蚀,生生的砸落下来,只是一瞬间,或许比眨眼的时间还要短,就将这对苦命的父子彻底掩埋……
时间匆匆流转,一切都仿佛重新化为平静……
而就在那千钧一发,整个屋子都要因此而倒塌的时候,异常强壮健硕的心跳声,重新在废墟之中响起……一只被烧到只剩血肉的手钻出了废墟,一下一下,牵扯着地面,缓缓扯出两个人影……
已经因为贴面的火焰而面目全非的炎生缓缓爬了出来,他的身后,背负着已经彻底烧成焦炭的建生……那双已经浑浊到了极点的眼睛,猛然涌出一股泪水,那种透体而出的强烈求生欲,支撑着炎生拼命往外爬……
“建生……你还没死呢……你还没死……爸爸会救你的……爸爸一定要救你……爸爸……我……”
一时间,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火焰,不断倾吞在地上缓慢爬行的炎生,已经麻木的坏死神经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但是这颗心……
彻底崩坏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