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沉浸在此番画面中,眼前景色又开始变幻,夜歌行失踪,破碎的魂珠被带了回来。
以前夜歌行的仇家纷纷找上门来,母亲带着他们一路逃杀,素来爱洁净的她白裙上是浓厚的化不开的腥臭血迹,衣袍上都是黑色的厚痂。没想到一路逃回温家,温家祖父母早已故去,温家现任家主却惧怕仇家的势力而不敢让三人进门,温如雪大雪中跪了一夜,年幼的星燎发起了高烧,是温家的管家偷偷将三人安顿到其他地方治疗。
当她病好后新任家主又亲自来看望母亲,竟是答应将她许配给狄家。母亲知道夜家血脉的特殊性,许多势力盯上他们又何尝不是怀了一样的心思,为了保住两个孩子的性命,她亲自给如霜更名换血,又狠心将星燎送去了雾海。
替换血脉乃天道所悖,移脉之痛犹如抽筋断骨,可是在他看来,母亲当时心里应该比自己更痛才对。
他所经历的一幕幕像走马灯在眼前掠过,那种痛苦仿佛又经历一次,他知道自己入了梦魇,手心聚气一掌打碎面前的画面。
眼前的种种如同冰面碎裂,然而他还是未能从梦中走出来,碎片化作皑皑白雪铺满大地,一座银色雪山拔地而起,在雪山之巅,一座冰雪塔直入天穹,熠熠生辉。
平江在魂域中北部,多为平地丘陵地带,有一山,名刃雪山,高千仞,立于平江最北端,此处常年冰雪封冻,妖灵肆虐,凡人所不能近。在其山之上,有一九层玲珑塔名为缚雪塔,以千年寒冰为骨,万年霜雪做墙,里面封印着无数雪妖,为保魂域安定,千年前魂域域主派狄家世代守护于此。
而他的母亲,也在缚雪塔之中,被关了整整七年。
他已经完全被梦魇住,掌中化出两柄长刀,飞身朝缚雪塔冲去和缚雪塔外的守护者打作一处,双刃过处,雪地变为一片赤红,越来越多的守护者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杀戮没有尽头。
虚空中的易潇潇看到镜子中的画面忽然变幻,出现狄如霜现在的状态,他陷入了梦境状若癫狂,从她知道自己的梦不是偶然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无视自己梦里的一切信息,所发生的一切既可能是梦,也可能是真实的存在。
狄如霜周围都是灰色的雾气,那片混沌包裹着他,本能的,易潇潇觉察到那片混沌的危险性,似乎有意识的在包围狄如霜,她有预感,如果狄如霜困在雾气里出不来那一定会发生很可怕的后果。
她心念一动出现在狄如霜一侧。“你冷静一点,这只是你的梦境,快醒来。”
然而狄如霜眼中早已没了清明之色,在混沌中越陷越深。易潇潇心急,一把抓住狄如霜,神志不清的狄如霜刀刃刺透了她的身躯,看着顺剑淌出来的殷红血流,狄如霜惊醒过来。
窗外天已微亮,坐在床边的狄如霜睁开双眼,额头都是冷汗,易潇潇好看的眉头都拧了起来,她闭着眼还在睡梦之中。
他有些不放心的掀开被子,检查易潇潇身上是否有剑伤,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他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当他掀开被子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直溜溜的盯着他,狄如霜提被子的手僵在半空。
“你睡觉不老实掀被子,我正在给你盖上。”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戳我肚子?”醒来的易潇潇开口道。
“有,有吗?”狄如霜俊脸有些挂不住转口道:“你看错了。”
他长而疏淡的睫毛微微颤动,黑若长夜的眸子里有星辰闪烁,如玉石刀削般的脸在晨曦中发着光,眼里的光芒下意识的错开易潇潇的视线。
易潇潇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慌乱无措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这一刻,她只觉看到狄如霜好看得晃神,她抓住他的手凑了过去,“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仿佛有着神奇的诱惑力,让易潇潇想去探测这样不存人世的美到底是不是真是存在。
“你想多了。”狄如霜把她手放回原处,带伤的易潇潇反应奇快,一把捏住他的俊脸飞快的掐了一下。
不等狄如霜反应,她立即往里一缩:“我这一身的伤可都是受你牵连,这个就当是收利息。”
狄如霜脸僵在那里,握紧的手又松开,一脸寒霜,虽然是梦里,但她救自己的画面却如此真实,不觉间他已经在潜意识里觉得欠了易潇潇人情。固然愤怒,他也只能压抑住要拔刀的冲动开口道:“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样子,知不知道何为矜持?”
易潇潇装作一脸无辜道:“是你先戳我的,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现在喊我矜持?”
狄如霜冷着脸起身走出去,腰带上的玉佩缠住了易潇潇身上的衣带,这一拉,衣服裹着伤口又贴近了一些,疼得她滋了一声,“别走,挂住了。”
狄如霜看她肩膀上隐约透出来的红色,知道方才可能又伤到她伤口,只得耐心坐下轻轻解着缠绕的流苏。
流苏上蓝色蛇形玉佩温润光泽,通透而灵性,易潇潇看着莫名联想到梦中那条大蛇。
“这个很好看呢!”她赞叹道。
狄如霜解开缠绕,不动声色的将玉佩盖在衣袂之下,这是夜家家主家传玉佩,当初夜歌行的尸体没有寻到,唯有这枚沾血的玉佩被带了回来,佩戴于身时,他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现在的夜家家主成了自己,他亦永远失去了那个风趣慈爱的的父亲。
易潇潇又在床上赖了两天,吃喝皆在床上,拉撒还得让人扶一把,日日喝着肉汤。
她在床上呆的太久整个人都快水肿,又担心自己伤好后被狄如霜驱赶,只得硬挺着。
“我说,怎么这一天天的都是这个鱼汤,能不能换个品种。”她盯着碗里的高汤,雪白的汤里面盛着半透明有些粘连的鱼脑,上面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她连着喝了几天不想动筷子。
“换了啊,前天是黑鱼,昨日是鲈鱼,今日是银鱼,日日都有换的。”勤勤恳恳做饭的宁澈回道。
“不是,我说怎么都是鱼汤,梅菜扣肉,酱猪蹄,叫花鸡你都不会吗?”易潇潇抠着脑袋,意识到该洗头了。
“姑娘是嫌弃我做的浴汤不好喝吗?”宁澈盯着那晚鱼汤,澄澈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失望,这可是自己最拿手的菜了。
易潇潇摇摇头,不忍打击他,“也不是吧,就觉得吃腻了,算了,我还是起来自食其力吧。”有些发痒的头皮让她意识到自己终究没办法在床上多躺上一天,这要是被狄如霜那家伙看到指不定怎么嫌弃,根据这些天她对狄如霜的了解,这人八成是有洁癖的,而且很闲,家中里里外外每日都得清洁一遍,连窗台上都是一尘不染。
又到了易潇潇该上药的日子,狄如霜拿着药瓶扶着额头,宁澈去找月薇了,天都要黑了还是没能回来。
他想了想进屋把瓶子直接扔给了易潇潇,“给你涂伤口的。”
“噢。”易潇潇麻利接过,狄如霜背过身走出去。
“喂,我后面够不着,可以帮帮忙吗?”他仿佛听到易潇潇在身后喊自己,他脚下顿住在犹豫了片刻。
易潇潇半解着衣裳一脸懵逼的看着他,“怎么?你要帮忙?”
看着那衣衫滑落到一半露出的伤口和雪白肌肤,他扭过头去神色十分不自然,最近一定是没有休息好,这都能出现幻听。
前面的伤口好解决,可是背后的伤确实不好上药,易潇潇也是扭得拼尽全力,她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音,疼得眼睛都有些发红,好半天才涂完,感叹道,这药还挺带劲。
狄如霜想起来,上次宁澈受伤也是涂的这药膏,那惨呼可以传到十里外,可没想到里面竟然这样安静,他都有些怀疑里面的人有没有好好上药。
狄如霜的房间里还有一方长塌对着书案,易潇潇这几天都霸占着他的床,导致他只能睡硬塌上面。他还在院中等着,石桌上燃了一盏灯。到了夜里,宁澈终于回来,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易潇潇这时候早已在房中无聊的睡下了。
入冬的天夜里已经很冷,狄如霜阴河水毒还未除尽身体本就惧寒,现在就披了一件单薄的披风等他,看着灯火旁有些清冷的身影,宁澈不禁有些感动。
“近些日子魇林周围不太平,附近的村民传了瘟疫,毒性厉害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妙言居士带月薇小姐去那里救人了。”宁澈拿出瓷瓶递给狄如霜道,“走得匆忙,留下了这几日阴河水毒的药给小丫头,本来打算明日拿过来,我正巧过去就一起带过来了,月薇小姐可真是一个善良又细心的人。”
“我知她好,你不必在我面前刻意提及。”狄如霜不为所动,“既然你回来了就早些休息,我也进屋了。”
“还有一事。”宁澈从袖中抽出一张书函递给狄如霜,“惜红馆那边的消息,说小蓬莱有邀,过几日会有船来接。”
狄如霜接过那本精致讲究烫金的请柬,沉吟道:“正好,我过几日也想去寻他。”
宁澈看他唇色略显苍白,有些担忧:“如果天晚,你不用等我的,我一个大人又不会寻不着路。”
狄如霜微微仰头,神情有些无奈,“并非是等你,只是里面的人打鼾,我睡不着。”
就这样又挨了两天,易潇潇终于能自由走动,再不想喝宁澈的鱼汤,她自己偷偷在厨房啃萝卜,本来想做些菜,然而她并不会点火。
过霜的萝卜涩中带甜,她吃的正欢快,后面冷不丁传来一句声音。
“伤好的差不多了?”
她转过头,狄如霜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这很尴尬。易潇潇内心活动顿时沸腾起来,狄如霜语气这样生冷,是不是早就想等自己好了送自己出去,毕竟自己霸占了好几天他的床。
这可千万不能再出去了,外面世界太危险,上次不过出去了半天她就半死不活躺成了这样,再出去指不定连性命都堪忧。
下一秒,她眼中含泪的捂着自己的胸口,连啃了一半 的萝卜也掉在地上,“唉,伤口好痛,好像是最近着凉,我现在头也晕,不行了,我得回去休息一下。”她说着低着头打算从门口的狄如霜旁边蹭出去。
狄如霜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不穿外衣裹着被子到厨房来的人,早已看穿易潇潇心中所想,开口道:“放心不赶你出去,你把那件杂物房打扫出来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