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梦初醒,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像开闸的洪水一样。
兴高采烈地涌过无人把守的入口,冲进了景区。
白若冰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看着人们脸上兴奋的笑容。
听着那些“托姑娘的福”、“今天赚大了”的议论。
脸上那点冰冷的笑意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一只终于扳回一局、得意洋洋的小孔雀,轻哼了一声。
“哼,这还差不多。”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山峦的轮廓涂抹上一层黯淡的金红。
我们在景区深处、靠近溪谷的一家古朴客栈落了脚。
客栈是木石结构,依山而建,推开雕花木窗。
就能听见潺潺的溪水声和远处林间归鸟的鸣叫,空气里带着湿润的草木清气。
白若冰似乎还沉浸在下午“大获全胜”的余韵里,心情明显不错。
晚饭时甚至没怎么挑剔客栈略显粗糙的农家菜,还破天荒地跟我聊了几句沿途的风景。
虽然语气依旧带着点青春期特有的、硬邦邦的别扭。
但比起之前的剑拔弩张,已经算是风和日丽了。
然而,这份短暂的“和平”在分配房间时荡然无存。
客栈只剩一间稍大的家庭房。
和一间狭小的单人房。
“我睡大的!”
白若冰斩钉截铁,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家庭房的木质钥匙牌,警惕地瞪着我,像守护领地的幼兽。
“你不准进来!敢靠近门口一步,我就…”
她没说完,但扬了扬小拳头,威胁意味十足。
然后“砰”地一声,毫不犹豫地甩上了房门,甚至还清晰地听到了反锁的“咔哒”声。
我捏着那枚小小的单人房钥匙,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对着紧闭的房门苦笑摇头。
得,这位小祖宗的心晴,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深夜,万籁俱寂。
只有窗外溪水永不停歇的流淌声,和偶尔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啼鸣,更衬得山野的幽深。
我躺在单人房窄小的床上,白天经历的混乱和那邪术师最后绝望的脸在脑海里翻腾,久久无法入睡。
突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爆开!
仿佛要把整个山峦都劈开!
紧接着,惨白刺目的闪电瞬间撕裂浓墨般的夜空,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又倏忽熄灭。
窗外狂风大作,呜呜地嘶吼着,猛烈地拍打着木窗棂,发出“哐当哐当”的骇人声响。
豆大的雨点随即狂暴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密集得如同战鼓。
雷声一声紧似一声,震得床板都在微微颤抖。
闪电在窗外狰狞地扭动,每一次亮起,都在墙壁上投下窗外狂舞树影的鬼魅形状。
就在这雷霆雨瀑的喧嚣中,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
吱呀…
是隔壁家庭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哒…哒…哒…
光脚踩在陈旧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带着犹豫,在雷声的间隙里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那声音停在了我的房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外面肆虐的风雨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几秒钟后,门上传来极其轻微的、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
笃…笃…笃…三下。
轻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我坐起身,摸索着打开了床头一盏光线昏黄的小灯。
暖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深吸一口气,我下床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
门外,白若冰抱着一个蓬松的大枕头,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木地板上。
她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的单薄吊带睡裙,露出的肩膀和手臂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纤细白皙。
闪电的余光偶尔扫过,照亮她微微低垂的脸。
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颊边,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她咬着下唇,原本白天那副张牙舞爪的叛逆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缩着肩膀,像个迷路的孩子,带着一种强撑的倔强和无法掩饰的脆弱。
“我…”她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立刻垂下,声音细若蚊呐,被门外的雷声轻易盖过。
“我才不是害怕打雷!”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枕头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是…是这破房子太吵了!风把窗户吹得乱响!吵得我睡不着!”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但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映亮了她微微发白的小脸和紧抿的唇线。
几乎是同时,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
“啊!”
她吓得浑身一激灵,小小的惊呼脱口而出。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瑟缩了一下,差点撞进我怀里。
看着她这副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要嘴硬、色厉内荏的模样。
白天在城隍庙前威风八面的阳间城隍形象瞬间崩塌。
只剩下眼前这个被雷声吓到、抱着枕头寻求一点点安全感的别扭少女。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好笑、无奈和一丝心软的情绪涌了上来。
“嗯,知道了,”
我侧开身,让出门口,声音放得很轻,努力压下嘴角那点忍不住要扬起的弧度。
“不是害怕打雷,是窗户太吵。
那…要不要进来坐会儿?等风小点?”我指了指房间里唯一一张靠窗的旧藤椅。
白若冰飞快地抬眼看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挣扎和犹豫,小脸绷得紧紧的。
窗外的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又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亮起,她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脖子。
最终,那点强撑的倔强在持续不断的恐怖雷声面前败下阵来。
她没说话,只是抱着枕头,像只警惕又不得不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低着头,飞快地从我身边挤进了房间。
她径直走到离窗户最远的墙角。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板上,把枕头紧紧抱在胸前。
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面世界的风暴和内心的不安。
我轻轻关上房门,隔绝了大部分风雨声。
房间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和墙角那个缩成一团的、微微颤抖的身影。
我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插销是否牢固。
又拉严实了有些漏风的厚布窗帘,然后也坐回床边,没有靠近她。
只是安静地陪着,听着外面渐渐变得规律、仿佛催眠般的雨声。
白若冰依旧抱着枕头,下巴搁在柔软的枕面上。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像两把小刷子。
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昏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蜷缩的轮廓。
那副毫无防备、依赖着小小安全角落的模样,与白天那个大闹城隍庙的少女判若两人。
就在这难得的、带着一丝微妙静谧的时刻。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敲击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不是来自门窗,也不是屋外的风雨。
那声音,仿佛直接叩击在人的意识深处,冰冷、空洞,带着一种非物质的穿透力。
我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扫视着昏黄光线笼罩下的房间角落。
白若冰也像是被惊扰了,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睁眼,只是把怀里的枕头抱得更紧了点。
那敲击声停顿了几秒,再次响起。
笃、笃、笃。
这次,更加清晰,也更加…执拗。
像是一个被遗忘在冰冷角落的灵魂,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打着隔绝阴阳的门扉。
我站起身,没有惊动角落里蜷缩的少女,无声地走到房间中央。
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极淡的、唯有灵觉才能感知的阴气。
在虚空中快速画下一个简易的“通幽”符印。
符印完成的刹那,眼前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离床尾不远处的空气里,一缕缕稀薄的黑气正悄然汇聚。
它们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缓慢而诡异地旋转、凝聚,最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魂魄。
他看上去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岁出头,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式样古朴的深蓝色棉布道袍。
道袍宽大,更衬得他身形伶仃。
魂魄的形态极不稳定。
边缘处不断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逸散,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他的脸…一片模糊的空白。
像是被粗糙的橡皮擦用力抹过。
五官的轮廓只剩下混沌的阴影,完全无法辨认。
只有那双“眼睛”的位置,凝聚着两点极其微弱、却饱含无尽悲苦与绝望的幽光。
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死死地“盯”着我。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阴冷怨气,伴随着他虚影的出现,无声地弥漫开来。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连墙角蜷缩的白若冰似乎都感觉到了寒意,无意识地往枕头里缩了缩。
阴状!而且是极其虚弱、濒临消散的阴状!
我心中凛然,指尖掐诀,一道凝神静气的清心咒无声弹出,将那令人不适的阴寒怨气稍稍驱散。
同时,我压低声音,用带着一丝法力的低语直接送入那魂魄的意识。
“何人鸣冤?有何冤屈?”
那模糊的道袍魂魄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想靠近,又畏惧着什么。
他“嘴巴”的位置艰难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精神波动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道…观…青云…死…记不得…都…忘了…”
信息破碎得如同摔在地上的镜子。
青云观?死?记不得?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没有丝毫犹豫,我立刻运转“通阴术”!这门术法能追溯亡魂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片段。
我双目微阖,指尖点在眉心,强大的灵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刺向那模糊魂魄的眉心!
嗡!
意识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厚重、布满滑腻苔藓的漆黑石墙!
预想中可能出现的死亡场景、凶手面容、道观景象…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冰冷、空洞的虚无!仿佛他整个“存在”的核心,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通阴术的力量在那片虚无的边缘徒劳地探索,只反馈回一种令人心悸的“缺失”感。
就像试图读取一张被彻底格式化的硬盘,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我猛地睁开眼,眼中难掩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