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我挣扎着,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扶着老槐树站了起来。
身体虚弱地晃了晃,故意踉跄着,一步三摇地朝着远离道观的方向,蹒跚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
我走得很慢,将全部灵觉提升到极致。
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向后蔓延,死死锁定身后道观门口那个清瘦的身影。
他有没有跟上来?有没有暗中窥伺?有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杀意或贪婪?
没有。
一步,两步,十步…一直走出很远,快要拐过山路的弯道,即将脱离道观门口视野的极限。
身后,始终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山涧的流水声。
那个老道士丘道长,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慈悲心肠的普通老道。
目送一个可怜的流浪汉离开,没有挽留,更没有追上来。
难道真的不是他?线索指向青云观,难道另有其人?或者…他隐藏得实在太深?
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站在山路的拐角阴影里,背对着道观的方向,拳头在破棉袄的袖子里悄然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不,不能放弃。
命魂被夺,凶手必定就在这青云观左近!他不可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我猛地转过身,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拖着更加“疲惫虚弱”的步伐,一步一步,又朝着道观的方向挪了回去。
当我再次出现在道观门口,气喘吁吁、仿佛随时要断气般扶着门框时。
老道士丘道长正站在院子里,拿着扫帚清扫落叶。
他看到我去而复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道…道长…”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
眼神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乞求和一丝孩童般的依赖。
“我…我走不动了…外面…怕…我…我能…能留下吗?给您…劈柴…挑水…干什么都行!”
我努力挤出一点卑微讨好的笑容,脸上的污垢让这笑容显得更加可怜。
丘道长放下扫帚,静静地看着我。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脸上的悲悯依旧,眼神温和得没有一丝杂质。
“好孩子,”他点点头,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既然回来了,那就留下吧。
道观虽陋,总能给你一个栖身之所。”
他朝我招招手。
“随老道进来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如释重负、感激涕零的神色,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谢…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道高高的、漆皮剥落的木门槛。
就在我一只脚刚踏进门槛,身体因“虚弱”而微微前倾,似乎要向前扑倒的瞬间。
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肘。
是丘道长。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近。
“小心些。”
他温和地提醒道,声音近在咫尺。
就在他扶住我的那一刹那,他宽大的、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口。
因为抬手的动作,微微向上滑开了一小截!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他的手腕处!
在那枯瘦的手腕内侧,靠近袖口边缘的地方。
赫然有一小块皮肤呈现出极其怪异的颜色!不是老人斑,也不是伤痕。
那是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侵蚀、淤积了太久而形成的…
一种深沉、粘腻、透着不祥的。
紫黑色!
像凝固的淤血,又像某种深入骨髓的毒素沉淀!
这绝非善类能有的印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维持着茫然和感激,
任由他扶着,踉跄地跨进了道观的门槛。
道观内光线比外面略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旧木头和淡淡草药混合的味道。
院子不大,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青草。
正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可见泥塑神像模糊的轮廓。
“同人不同命啊…”
我半倚在冰凉的廊柱上,喘息未定,目光茫然地扫过这清贫简陋的道观,
故意发出一声长长的、饱含无尽悲苦的叹息,打破了沉默。
“丘道长,您说,同样都是人,生在这世上,为啥俺的命就这么苦?
爹娘早死,没吃没穿,走到哪儿都被人嫌,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乡音,将流浪汉的绝望和不解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要试探他,看他是否真的“看透”uw--工了我这身皮囊下的本质。
丘道长正弯腰拿起地上的扫帚,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看我,而是将扫帚轻轻放回墙角,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他转过身,那双温和的眼睛望向我,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
“同人不同命,这话不假。
可人的命途多舛,最终根子,往往落在‘命格’二字上。”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穿透了那层厚厚的污垢,落在了更深处。
“你的命格,”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打在我的心上。
“乃是极阴之数,癸水坐卯,纯阴无阳。
地支亥卯未暗拱木局,天干癸水透出,四柱不见半点火星阳土…此乃百年难遇的纯阴命格。”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他果然知道!
他竟然如此直接地说了出来!
面上却只能做出更加茫然无措的表情。
“命…命格?啥…啥是命格?俺…俺听不懂…”
丘道长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悲悯之色更浓。
“听不懂无妨。
老道只想告诉你,你这命格,如同寒潭之水,天生便难溶于世俗的喧闹炽热之中。
若想在这红尘都市中挣扎求存,非得有过人的本事傍身不可。”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了然”的平静。
“这,也是老道今日收留你的缘由。”
他朝我走近一步,宽大的道袍袖口垂落,遮住了手腕。
“老道观中虽无富贵,却有几卷残破的道藏,一些粗浅的符箓、咒法、堪舆相地之术。
若你愿意学,老道便教你一些。
日后若能以此为人破邪消灾,赚取些许糊口之资,也算是一条活路。
这,或许是你唯一能改命的机会了。”
他的话语坦荡得惊人,仿佛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如此开诚布公,胸怀坦荡?我心底的疑云反而更加浓重。
这到底是真正的慈悲,还是更高明的伪装?
以传授本事为名,赢得我的信任和感激,让我放下防备?
毕竟,一个心甘情愿的“材料”,总比强行掳掠的要好炼化?
“教…教俺本事?”
我脸上露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随即又转为一丝惶恐。
“道…道长…您…您是要收俺做徒弟?以后…以后俺也得穿这身道袍,当…当道士了?”
我故意结结巴巴地问,带着乡下人对“出家”的天然敬畏和抵触。
丘道长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清冷,显得平和近人。
“大可不必。”
他摆摆手,语气轻松。
“老道教你这些,并非要你皈依道门。
修的是内心,明的是道理,守的是本分,而非拘泥于外在的形式。
心中有道,行住坐卧皆是修行,又何必在意一件道袍?”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道观的围墙,望向更广阔的天地。
“你饿倒在这道观门前,是你与老道的缘分。
加上你这特殊的命格,更是冥冥中的定数。
老道只是做了该做之事,顺应了这份缘法罢了。
至于你日后愿不愿意遁入道门,那是你心之所向的事,强求不得。”
他顿了顿,语气竟带上了几分豁达的烟火气。
“再者说,即便学了本事,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
便是找个相好的女人过日子,又有何不可?
只要不违本心,不伤天害理,这人间滋味,该尝还是要尝的。”
这番言论,与我印象中清规戒律森严的道门形象大相径庭,简直如同惊雷!我一时竟有些语塞。
这丘道长的思想,真是跟常人…太不一样了!
这豁达得简直不像个道士!
看着他平和淡然的脸,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带着几分荒诞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懵懂的、乡下人式的好奇。
“道…道长…那…那俺要是学了本事,以后…以后去城里那啥…KTV…也可以吗?”
说完,我立刻垂下头,做出又羞又怕的样子,仿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丘道长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包容。
“凡是想不开的事情,你反过来想,便豁然开朗。”
他声音平和,像是在谈论天气。
“在KTV里讨生活的姑娘,难道不也是为了挣一条活路?
男人嘛,无论是普通人还是道士,去那里,无非是解决身体上的需求,
人之常情,何罪之有?道家讲,凡人所有的需求,皆是自然之理。
你情我愿,银货两讫,你解了烦忧,她得了生计,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又何必给自己套上枷锁?”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道理…竟然还能这么讲?
不但没有罪过,反倒成了积德行善?
这境界,真是让我这“乡下流浪汉”“受教”了!
“道…道长说得是…俺…俺明白了…”
我讷讷地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又敬畏的表情,心底却翻江倒海。
如果他是在伪装,那这伪装简直登峰造极!
他传授的,竟然是真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丘道长果然开始教我东西。
从最基础的辨识符纸朱砂,到凝神静气的打坐法门,
再到一些简单的驱邪安宅符的画法、净心神咒的念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