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我原是不想告诉你,可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必不省事,终究还是要被人害去这条性命的。”纯月夫人一边抹了泪一边道,“而我心里也委实不愿意你再认贼作父!”
丁纯听了这话,只是半晌不语。
纯月夫人道:“你可知你的亲身父亲并不是这丁家的二爷丁锐,你的父亲原叫周元,是你大伯手下一员参军,因在战时身上受了伤,便被你大伯接来丁府疗伤,那时我一人远在莒州,你的父亲放心不下我,便要借着身上伤势顺便辞官来寻我,可是你大伯惜你父亲是个将才,不愿让他辞官返乡,说既是放心不下我,便将我接来就是,后来我被接来丁府,不曾想那丁锐见色起心,因着我,便不惜借用手段害死你的父亲,那时我原便不知,以为你父亲是病死的,丁锐喜做好人,你父亲生前,他与你父亲称兄道弟,对我们甚是照顾周全,我便以为他是个君子,你父亲死时,你大伯出征在外,一应后事,丁锐做得十分周全,届时我应悲伤过度,便在灵堂前晕厥过去,醒来时大夫同我说,我腹中已怀了孩子,当时我想,你父亲既死,我便也没甚理由再继续留在丁家了,便已辞了你太奶奶说是要走,可是丁锐却百般挽留,说与我利弊权衡,跟我说道,我不过一介女子,无依无靠,出了丁府能以何谋生计呢?见我面容愁思,便又道,‘你且不为自己考虑,便要为周大哥的遗孤考虑,你一个妇人家,还怀着身孕,又如何去找得事做,十月怀胎又该如何?你便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那时我听了这话,也深感前路渺茫,但你是周家的骨血,是周家唯一的血脉,我定是要将你抚养成人的,可是我既想着让你平安长大,又觉这样留在丁家也甚不好,是时丁锐同我说,留在丁家若是只是个旁人遗孀的身份,到底是不受待见的,只怕是要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句句话一针见血,表面上皆是为你我考虑,我便问他,那该如何。他道,‘嫂嫂若是不嫌弃,便与我做了夫人,乃是个明面上的夫人,不过是个身份,为着不让丫鬟婆子欺辱罢了。’起初我心里不愿,他便愈发用言语打动我,晓我以利弊,又与我道,待你长大,便恢复你周姓,让你认祖归宗,我被他这一番假情假意所骗,还真以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便答应了。虽然我与他俱知你是周家儿郎,他却要我对外称你是丁家的骨肉,说是这样你便有丁家少爷的待遇,只待长大了再认祖归宗便是,我以为他处处为我们母子两人考虑,现下想来,他不过是顾着自己的脸面罢了!”
丁纯听了这话,半晌说不出话来,又半晌,道:“那我父亲周元,却是怎么死的?”
纯月道:“你且听我慢慢说来。那个时候我假意嫁与丁锐,前两年来,他还真的处处对我们母子上心,只白日里来看我们,晚间便要自己回去,是绝不在我们处过夜的,因此我愈发敬重他是个君子,那时你尚在年幼,从小便天资聪颖起来,老祖宗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日日都要我带了你去前院同她说话,我见老祖宗愈发爱你,心里却有些不忍心起来,想着若是有一天,老祖宗要是知道了你不是她的曾孙,还不知何等难过。加之丁锐他这伪君子却是处处做得周全,对我们母子二人更是好得没话说,我不是那心硬之人,瞧他一方痴心至此,便渐渐有些被他打动。我想,你父亲既是已死多年,而你又被照顾得这般好,我们母子若不是因着他,哪里就能有今日呢,遂便顺了他的心意,做了他的夫人,谁想,在你十岁那年,我无意中听见他与当年替我看病的大夫的对话,知道你父亲原是被他手段弄死,每日假借郎中之手,给你父亲开的药方,却是有慢毒攻心而死的……可怜我却那个时候才知道真相,才看清丁锐的为人,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便打算留在丁锐的身边伺机给你父亲报仇,可是你当时年幼,而我又不愿给丁家添个一男半女,丁锐的主意便打在你的身上,要加害与你,我早已对他怀有戒心,便每日将你照看得极好,加上老祖宗素来爱你,你大伯又素来疼你,看你少年聪颖,每每都是要将你带在身边的,丁锐他才因此无从下手,我每日都要担心着你的安危,只盼着你早日长大成人,好报这杀父之仇!你虽文韬武略,却无半分心计,我每每把话套你,晓你以是非,你却每每只道父子情意,兄弟情义,你却叫我如何将这等大仇告与你。便到你大伯被害,我才知,不管如何,他们都是容不得你的,你年纪轻轻,便已有你大伯的风范,丁锐与他的儿子们素来善妒,既连你大伯都会害死,又岂能留你!”
丁纯听了这话,心头怒起,便要起身下床,纯月夫人赶紧将丁纯拦了,道:“你身上还是这般,还自烧着,却要上哪里去?”
丁纯道:“既已晓得父仇,大伯之仇,定要去将这仇报了才是!”
纯月夫人将他拦了道:“你这副模样,莫说是去找他们报仇,便是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再者,你大伯去了,丁锐便袭了官职,你却能耐他何,只先保住性命,养精蓄锐再报仇不迟!”
丁纯听了这话,道:“但凭母亲吩咐!”
纯月夫人道:“你虽是知道了真相,却也要当作不知道一般,如今他们既然要下手对付你,如今你大难不死,他们却怎么可能就这般放过你,定还是要想尽办法加害与你的,所以,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在处处忌惮你,不再想尽办法加害与你。”
“母亲的意思是?”
“装疯卖傻。”纯月夫人道,“倘或你还是现在的模样,少年时便成了名,是个难得的文武奇才,他们又如何便肯这样放过你!此时便只有你痴傻了,才能消除他们的戒心。”
丁纯想起这些往事,这么多年来他装疯卖傻,好让丁锐父子对自己没有戒心,这么多年来他养精蓄锐,暗中联系旧部,得到当朝相爷唐晔的赏识,却一直都在丁家待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报了仇,再报效国家。
外头有声音传来,乃是玉儿的声音:“你两个却怎在此处,少爷呢?”
杜鹃与官儿道:“李管事来了,正在里间找少爷哩。”
玉儿道:“可是奇怪了,这个李谨倒是经常来找那个傻子作何处?”玉儿正自要去推门,门已从里边被拉开,李谨出来道:“少奶奶。”
玉儿道:“你最近来找那傻子倒是找得勤快,可有何事?”
李谨福身道:“原是因着早上送少爷去换了药,此时来看看少爷的伤势。”
玉儿道:“既是这般,便劳烦你了。”
“少奶奶说的哪里话,李谨自幼与少爷算是一起长大的,不过年长少爷几年,少爷不曾痴傻时,待李谨似兄长,如今少爷虽是痴傻,李谨照看少爷哪能不尽心。”说罢再福身道,“没有其他的事情,李谨便先回去了。”
玉儿点一点头,自进去看了丁纯,道:“方才自去碧鸢那里去了,倒不曾来看看你,这次都是李管事带你去的御和堂,且与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说着便去解了丁纯的外衫,看到他肩头被包扎好的伤,又替他将外衫穿好,吩咐他道:“这些日子,便不要再去学堂念书了知不知道。”
“知道。”
玉儿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整了衣裳,正了发绾,又道:“院子里都传来消息了,说是后天你爹和你大哥便要回来了,你爹和你大哥我都没有见过,后日他们回来,必是要设家宴的,到时候我们便要一起去的。”说着又叹息道,“我听说你以前向来是聪明的,是位少年将军,人家都说,父母是望子成龙的,你以前未曾痴傻时到还是能成龙了,如今却是成了虫,大抵你阿爹也是对你很失望吧,不然去守军怎么不带上你呢?不过傻了便傻了吧,傻了也有傻了的好处。到不要像你那三弟弟那样才是。”
说着便伺候他午睡了,也自去午睡了。
过了一日,丁锐回府的事便由老祖宗亲自操持了一场家宴,要来迎丁锐与丁誉的。
玉儿对这丁锐与丁誉了解得不多,只是依稀听素清说了些,便是说这丁锐因着丁辰死后,袭了丁辰的将军之位,只可惜袭了这官位却当不了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军,连领两场战役都是惨败,所以职位被撤下来,而丁誉虽然也是文武兼有可为,却并不是将才,所以父子俩只是个守军将领,年限一过,便可以先回家待朝廷调遣。
因着设宴,全家都要在的,玉儿便是起了大早,早早的便梳洗了,又自帮丁纯穿戴好了,还替他将伤口换上了药,才拉了他先去前院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