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过微凉,丁辰在书房借着烛火看兵书,只间歇打了个哈欠,便有一件袍子轻轻的盖在了自己的肩上。
身后是瑞官的声音:“相公,也深了,早些休息吧。”
丁辰看一眼肩上的袍子,神色淡然:“你也早些睡。”
瑞官还想说什么,只是瞧见他这样一副神色,哪里还好再说什么,只是踌躇间,却又听见他问:“怎么,你还有事么?”
瑞官笑着摇头道:“没有,我只是……”
他却神色漠然:“没有还不下去?”
瑞官听见他这句话,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还是先自出去了,丁辰瞧见她出去,抬手揉一揉额间,他近来是有些累了,只是从老祖宗为他娶了六房媳妇之后便一直住在书房,那原是他不愿意娶的,是老祖宗自作主张替他娶的,先说这个瑞官,便是自己连信都不知晓,便是一丛边关回来,身上的铠甲还未褪,只被下人拉进前院,便往身上套了件大红喜袍……他想起这些事情来,甚是无奈。
可是老祖宗的意思,谁都也被忤逆,便是连他也只有接受的份,他还记得洞房那天晚上,他被丫鬟领着进了新房,看见了坐在床头的新娘,他也未去掀盖头,只是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盖头下的瑞官道:“奴家知道,相公叫丁辰,是镇南大将军。”
他又道:“你之前却有见过我?”
瑞官又道:“见过,将军班师回朝,只一身白犀铠甲在身,一人骑马在三军之前,奴家便远远的瞧见过将军。”
这与他设想的答案甚是不一样,他原来以为她会说不知道,没见过,那么他还有一番大道理要同她讲,比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真的荒唐,两人素未谋面的人,连半分感情都不曾有,又怎么能做了夫妻,以后都朝夕相对呢?
可惜他这番道理还未说出来,又听见瑞官道:“奴家自见将军第一眼便倾心,奴家……奴家从小便在观音庙里发过愿,日后一定要嫁给一位大将军,奴家……奴家,奴家着实对将军……”
这位盖头还未掀下来的新娘似乎对自己很满意似的,丁辰却打断她道:“你且先等一等,我从未见过你,甚至如果我不去掀你的盖头,我都不会知道你长得一副什么样子……”他话还未完,那瑞官自将盖头掀了,倒也是张美人的脸,他却没有半分心动,只是道,“姑娘,其实说句实话,我并不喜欢你,只是……”
他还未完,瑞官脸上却落下泪来,他一时有些慌,道:“姑娘,在下失礼,若是姑娘愿意,我明日便去与老祖宗说清楚,还姑娘一个自由之身。”
那瑞官一把站起来道:“你的意思是,我才过门一日,你便要休了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瑞官苦笑道:“相公且不想想,既是我们两个已经拜了堂,你便是我的相公了,我是你的娘子,现下,洞房花烛夜里,你却要跟我说,你要休了我?成亲没到一日便被休回娘家,相公可知,这是个多大的耻辱,相公是想让瑞官以后都没脸见人么,相公想让瑞官的娘家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么?”
这些却是他没有想过的。
瑞官见他的样子,自抹了泪,扯出抹笑来道:“相公,夜深了,我们便歇下罢,要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好么?”说着,自上前几步来,要给他宽衣,他却避开,几步走到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与手掌上割开一条小口子,让那血都滴在雪白的褥子上,又收了匕首,从瑞官夫人身边走过,道:“夜深了,你自己休息罢。”说完这句,只拉开门便出去了。
他从未碰过瑞官夫人,瑞官夫人又怎么会有身孕呢,他看得出来,那个瑞官是个处处都要强的人,洞房花烛夜里却还没被相公碰过,若是传出来也会抬不起头来,所以他才伪造了初红,此后,却是从未进过瑞官夫人的房间。
可老祖宗见到瑞官半年过来,肚子里却没什么动静,哪里能不着急,接着便有浣儿,有潽玉,有秀中,有如眉……
他不愿意接受,他向来觉得一辈子只能去爱一个女人,既是没有遇上自己爱的那个人,他不愿意去伤害别的女人,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或许他的一生就注定是要战死沙场,奉献朝廷,以至于他在而立之年,虽然娶了六房媳妇,却一个都不爱。
有些事情,真的并不是强迫就能有感情,可是老祖宗哪里能理解他?他每每出征回来,家里还有一堆自己不爱的女人,打发走了这个,还有那个,这个端茶,那个便上来送水,即便是自己想在书房安安静静的看一下兵书,也似乎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瑞官才走,书房的门又被秀中敲了又敲:“相公,相公可是歇下了。”
他揉着额角,起身去拉开门,那秀中夫人手上端着一碗参汤,道:“相公看书可是累了,秀中为相公准备了参汤,相公……”她话还未完,丁辰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或许在边疆戍关,高高的瞭望台,一轮孤月还是比较适合他,他素来是个话不多的人,平日也甚是喜静,哪里受得了这些女人们呢。
是夜,他拎了一壶酒,坐在屋顶上,只一个人将那烈酒往嘴里灌,映着遥遥月色,那月亮越发白亮,中间似透出一方人影来,那人影从月亮里飞身出来,越来越近,便是到了他身旁,月色下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他揉一揉眼睛,瞧见那位仙子,却不是今日在街上见过的那位么,再揉一揉眼,夜色依旧是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姑娘,只是天上一轮明月流泻着银辉。
今日那位姑娘不过是见过一次,怎么却频频跑到他脑海里来了,果然,自古英雄多爱美人,只是那美人如天仙下凡,只是惊鸿一瞥,他却忍不住去想,想罢又自嘲,自己又怎么能向那些男人一样,被美色所迷惑呢。
夜里酒醉,次日醒来头痛的厉害,不晓得又是谁在敲门,他说了一句进来,只见着如眉端了早茶,领着两个端着热水过来的婢子道:“相公可是醒了?让如眉伺候相公梳洗。”
他只是说不用,便让丫鬟将端来的热水搁在桌上,道:“你们都先出去。”
那两个丫鬟应声出去了,只是如眉夫人还在原地愣着不走,丁辰揉一揉额间,道:“你也出去。”
“可是,相公……”
“出去。”他微微皱起眉来,如眉夫人只得先出去,昨夜烦闷的感觉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一壶酒便消散了,他起了身,洗漱过后穿上外衣,只一个人便出去了,走在街上却听得有人道:“昨夜未唱,虽是今个儿补上,且快去吧,再晚戏楼便坐满了。”
他却想起昨日原是要去听戏的,只是因为那唱戏的花旦去突然不唱戏了,是故才回去,现下倒好,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去听一场戏。
他挑了个偏远的位置,并不像那些人一样是为了来看人,他只是想来听戏。戏台上一阵锣鼓敲响之后,那花旦才被拥簇着出来,只一开嗓,便引起满堂的叫好声与鼓掌声,一出《将军记》唱得十分哀怨凄婉,凄婉中又有些悲怆,悲怆中又带着刚强,仿佛是将一位保家卫国,又儿女情长,要对得起国家,又怕辜负了佳人的将军形象唱得跃然于戏台之上。
台下拍手叫绝的人不在少数,那花旦唱完一出,便从幕布后头下去了,台下热情高涨起来,只是不断的叫着“再唱一出……”“再唱一出……”
青娘脸上还画着花旦的妆,只想退下台去,曹大娘上来道:“姑娘,他们都说让姑娘再唱一出呢。”
青娘解了后头的戏旗道:“我的规矩便是这般,每五日只唱一出,便说我累了不唱了。”
那曹大娘刚出去不久,便被一个声音吼回来道:“爷给钱让她唱,她就得唱,不过一个戏子!”
那曹大娘被吼得回来,掀了帘子道:“姑娘……”话还未完,被身后几个仆人推开,那仆人中间走出来一个大汉,穿得倒还人模人样,一进来便道:“你便是方才那花旦?出去,给爷们再唱一首。”
青娘只对着铜镜卸下头上的发钗,冷淡道:“不唱。”
说完手上一个大力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老子给了钱,你竟然敢说不唱?”
那曹大娘见了这般,赶紧上来道:“这位爷,这位爷,便是我家姑娘今日身上有些不舒服,若是这位爷方才多打赏了些钱,那本戏楼都悉数归还便是,且别伤着我家姑娘……”
那大汉只把青娘抓住,呲牙咧嘴道:“我再问一遍你,你到底唱还是不唱!”
青娘哪里是这般一唬就被吓着的,当即还手一巴掌甩在那大汉的脸上,厉声道:“我说不唱,你可是听得清楚了?”
那大汉气得额上青筋都蹦了出来,咬着牙扬手便要往青娘身上招呼,那曹大娘赶紧抓住他的手道:“大爷,我家姑娘,你可是打不得啊,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