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立场
夜女三更2025-04-10 20:462,495

  洛天低头看了看腕上走时准确的梅花牌石英表,又抬头看了看那块蓝底白字写着“副局长瞿仁礼”的铭牌。

  深吸口气,抬手敲门。

  “进。”瞿仁礼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洛天推门而入,手上是熬了两天写出来的“海盾行动”作战方案。来之前,他特意蓄了两天的胡子没刮,头也没洗,刻意营造出一番“为了工作不修边幅”的沧桑感。

  “师父,这次的行动计划我已经拟好了,您过——”

  洛天的话卡在喉咙里。

  瞿仁礼办公室中,并不止瞿仁礼一人,江野也在。杯中茶色已浅,显见已续了一道,以此推测,也不知道两人聊了多久。

  “江副队也在呢?”洛天挤出一个虚假的微笑,“有什么事儿要单独找我师父汇报?怎么也不跟我说,我帮你带信儿啊!队里那么忙,还累您多跑一趟。”

  “是我让江野过来的。”瞿仁礼接话道,“洛天啊,你来得正好。正要跟你说呢,这次的行动,市里已经决定了,就让江野带队。你好好配合他,做好支援调配。”

  洛天当场就变了脸色:“师父,我熬夜写的计划书,您让他带队——”

  “江野在之前侦破的几个案件中都有突出表现,也给他一个施展身手的机会嘛。现在是年头,各项工作都紧锣密鼓展开,洛天你也分身乏术。”

  “可是……”

  “春山分局是一个整体,打击犯罪才是首要任务。”

  瞿仁礼话说得客气,实则已再无转圜余地,洛天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只是不明白,既然决意让江野带队,那今天把自己叫来这一趟的意义何在?难道仅仅是利用自己,陪他唱这一出“收买人心”的戏码吗?

  “没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和江野再商量一下行动的具体事宜。”

  瞿仁礼下了逐客令。

  洛天忿忿离去,临出门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江野的后脑勺。

  

  ————————————

  

  江野现在就坐在瞿仁礼的对面,背脊挺得板正。

  亲子鉴定的结果是前天出来的。

  出来以后,他就再没回过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海洋。

  这两天,他吃住都在单位,白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就去健身房把自己往死里虐,直到累得筋疲力尽,再爬回值班室睡觉。

  所以当瞿仁礼问他对海盾行动有什么想法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直接就提了最有效却也最凶险的一套方案。

  内心积压的情绪如高涨的潮水,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甚至在心底滋生出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渴望。

  他渴望去最危险的地方。

  去前线,去卧底。

  去枪林弹雨中,接受鲜血与战火的洗礼。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将那不堪的身世与自己彻底剥离。

  脱胎换骨,迎来新生。

  “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这过完年才一个月,光春山县就出了两起命案,分局的压力很大。”瞿仁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了过去,“除了偷渡案,七重天的那个案子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瞿叔叔是想问宋力的事?”

  “有线索了吗?”

  “我也想知道,可这案子不是打一开始就不让我插手吗?我就没敢多问,怕违反纪律。”

  江野的回答天衣无缝,瞿仁礼笑了笑,不但没恼,反令他平添一股惜才之意。

  “小野,这里没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

  瞿仁礼往水壶里注水,不紧不慢开口,试探江野的反应,“宋力的案子,我不但没让你插手,也没让洛天插手。之所以一直都在手里压着,不是因为这个人我动不了,而是我要他手上的一件东西。”

  江野动容:“什么东西?”

  瞿仁礼笑了笑,没做声。

  茶几上,弥勒佛造型的茶宠憨态可掬,微笑静卧,周身被茶水滋养得光可鉴人。电水壶响起来的时候,瞿仁礼取过江野的茶杯,毫不犹豫把旧茶汤倒了,换上一壶新茶。

  “手怎么了?”他看了一眼江野缠着纱布的右手,漫不经心问。

  江野本能往回一缩,手是在宋力阁楼时候烧伤的。这几天,瞿仁礼都有派洛天暗中监视江海洋的行踪,也是宋力命大,假如瞿仁礼让洛天监视的人是自己,这会儿只怕早就暴露了。

  “烫的。给我妈熬中药的时候没注意,锅盖一掀,手整个红了。”或许是因为心虚,他特意把细节说得很清楚,又加上几分撒娇的神情,“瞿叔叔,您可别跟我爸讲啊,回头他又嫌我做事毛手毛脚。”

  “你爸那不是嫌你,是心疼你。蒸汽烫伤,比开水还厉害,别不当回事啊。”瞿仁礼笑道,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到江野面前。

  “这是最近在读的《中国通史》,看过没?”

  江野摇头。

  “送你了,有空的时候随便翻翻,比刷手机强。”

  瞿仁礼看似像是一个长辈倚老卖老,实则话中有话,“华夏泱泱大国,老祖宗的智慧还是值得借鉴的。一个人出身固然要紧,但终究不是我们个人所能选择的。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想要建立不世之功,关键在于站对立场,把握时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江野摩挲着书封,目光炯炯迎上对方:“那瞿叔叔认为我应该站在什么立场?”

  “这就看你自己了。唐朝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当机立断,诛杀了自己的兄弟李建成与李元吉,当时也曾被无数世人唾骂,说他不仁不义。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令他有机会能登上帝位,开创贞观之治,成就一代霸业。”

  瞿仁礼手指轻叩杯壁,也似一下下敲打在江野的心上,“小野,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父亲一心想要追查真相,我和他不同,我更看重结果……”

  

  ————————————

  

  那天是江野得知身世后的第一次回家。

  江海洋在医院陪着傅七,邵婉仪跟赵月玲外出散步,家中空无一人。

  他奔进自己房间,把拨浪鼓置于地上,高高举起锤子的时候,瞿仁礼的话仍回响在耳边:

  “宋力背信弃义,死有余辜;

  一晨忠魂热血,为国捐躯;

  而你,你是卢一晨的遗孤,亦是江海洋的养子,你在两位英雄父亲的庇护下茁壮成长——

  小野,这难道不是迄今为止,最好的结局吗?

  既如此,那又何必去破坏它们?”

  瞿仁礼的这番话,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情,在江野脑中挥之不去。瞿仁礼每说一句,江野就抡起手中锤子用力往下一砸!

  烧伤的右手仍未痊愈,每次发力都带来钻心般的痛楚,可他并不在乎。

  与其说是忍受,不如说是享受。

  人生第一次,他在这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里,找到了一股潜藏于内的、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伫立于深渊前的小孩,面前是一头被锁链困于深海的巨兽,而开锁的钥匙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到底该不该听从内心的欲望,任由心中巨兽破海而出?

  宋力、瞿仁礼、江海洋的生死博弈中,他又该站队怎样的立场?

  瞿仁礼缓缓抬手,将杯中茶水倾倒在茶台上,宛如为长眠在地下的人们,敬了一杯水酒。

  “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适合被揭露,该埋葬的,就好好埋葬。

  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父亲,那些本来就已经安安静静死去的,我希望,他们永世都别翻身。”

  瞿仁礼的诅咒中,江野扬起手,带着最后的不甘与决绝,重重一击。

  咣!

  拨浪鼓支离破碎。

  

继续阅读:(三十七)江野是蔬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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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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