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认识苏珏时间也不短了，从未见她那张明媚的脸上流露出过如此凝重的表情。
“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嗯，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她的声音很飘忽，像是被一阵风吹向了遥远的过去，“他腿怎么会变瘸的？严不严重？”
“听我爸说的，我自己没见过。他是你邻居还是同学？叫什么名字？”
他们干刑警的，找人本就擅长，要是有名有姓的话，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都不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苏珏咬着嘴唇，“何况，这么多年了，也未必是他。”
江野没再问下去，事关重大，他相信苏珏不可能有线索却故意瞒着他。只是，人人都有名字，就连宠物狗都有，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二十分钟后，江野和苏珏再次在小区门口集合，苏珏已经在芭比粉的卫衣外面又套了件正红色短款羽绒服，领口一圈白色的貉子毛，更显得她娇小可爱。帽子还是同款，只是颜色从荧光绿换成了荧光蓝。
江野不想让她觉得心理负担过重，有意起了个轻松的话题：“这帽子你到底一共买了几顶？好像还见过别的。”
“四、五……不，六顶吧。”苏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反正也不贵，我就把店里所有的颜色都买回来啦！别以为我是购物狂啊，我只是偶尔看到了自己喜欢的才会这样。”
“喜欢帽子？”
“喜欢跳的颜色。”苏珏扣上安全带，扬了扬嘴角，“万一走丢了，也能在人潮汹涌里一眼看到我。”
江野尴尬笑。他本就没什么女性朋友，何况还是像苏珏这么年轻的，不知道该怎么接。
今天以前，他和她不过点头之交。苏珏为邵婉仪尽心尽力，他也仅仅在苏珏的某个同事遇上电信诈骗时，仗义伸出过援手而已。
在他印象里，苏珏和这个城市里大多数条件优渥的女孩子都差不多，热情、爽朗、精致、独立……可那都是表面，正如别人对他的印象也往往是“年少有为”这四个毫无血肉的字。
跛腿青年的画像被发到了苏珏的社交媒体上，等回复的当口，江野不死心地又去了趟至真和。短短半天时间里，他折返跑了几趟，老板都认识他了。
“小江警官，又想起来什么线索啊？”老板戏谑道。
因为昨晚的人命案子，往日这个点正洗切炒配、忙得热火朝天的至真和，这会儿连灯都没开，门上挂了歇业七天的牌子，但七天之后能不能重新再开起来，实在是难说得很。店员怕鬼，都不肯来值班，只好老板亲自上阵，又请了个半老和尚为蛙爷超度亡魂。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江野歉意道，并未直接掏出画像，而是从口袋里取出盒烟，递了过去。
江海洋教过他，走访调查万不可高高在上，别人若是愿意跟你多聊几句，没准儿就能挖到最至关重要的线索。
江野铭记在心，偏偏下一秒就掉了链子。他自己不抽烟，带的打火机啥时候打不着了也不知道，最后还是老板自己掏出火机来，点着了香烟。
“这个人，您见过没有？一条腿不太好，走路有些瘸的。”江野拿出画像。
店堂里一片漆黑，老板跑到老和尚身边，凑着烧纸钱的火盆，眯着眼吐出个含糊不清的字：“他？”
这口气一听就知道有戏，江野立刻跟过去：“对，就是他！昨晚来过这儿，您知道上哪儿能找到他吗？”
“来没来过这儿不清楚。”老板掸了掸烟灰，慢条斯理道，“我在重庆路美食街还有个档口，常见他深更半夜出来给人买宵夜。”
“深更半夜？”苏珏嗫嚅一句。
老板抬起头瞟她一眼：“小姑娘是没过过什么夜生活吧？白天都是为别人活的，只有夜晚才真正属于自己。”
“您怎么知道他是给别人买？他是外卖骑手吗？”江野问，现在的外卖平台也鼓励残疾人就业，如果是骑手小哥，那么去平台找很快也能找到。
“四五份炒面，六七个砂锅，一个人吃得了吗？也不像骑手，骑手不穿他那样。”老板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戏谑，“晚上也过来吃个宵夜呗，有缘的话，说不定就能遇上！”
江野递上名片，拜托老板见到对方务必打电话通知自己，遂和苏珏一起向门口走去，老板在身后叫了声：“小江警官！”
他把打火机朝江野扔过来。
江野已走到亮处，回身本能接住，摊开掌心。
镀铬的打火机上一行烫金的字：七重天高级娱乐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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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珏不知道，七重天是本市最赫赫有名的夜店，店里男模千金难求，每天更不乏天南地北的富婆们专程打飞滴过来宠幸。最重要的是，那地方离重庆路美食街很近，步行的话，只要十分钟。
所以，现在再回味起老板说的那句话，什么“白天都是为别人活，只有夜晚才是自己的”，实则大有深意。
“什么意思？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和七重天有关系？”苏珏忍不住问道。
“也许吧。”
江野脑中拼凑起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眼前似浮现起一副画面：午夜时分，美食街上各种诱人的香味扑鼻，煎炒煮炸、人声鼎沸，画像中的青年手提着沉重的外卖袋子，步伐沉重、面无表情地穿行过这烟火人间。
“那他为什么不直说？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打什么哑谜？”苏珏问。
不光苏珏，江野也想不明白。
现在的情况同他之前和六子讨论的一模一样，想要的线索全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这反而令他更加不安，就好像不是他在查案，而是案子在推着他向前走。前方迷雾重重，遍地陷阱，可他却别无退路。
苏珏的手机响了一下，她神通广大的同学群里终于有了反应。苏珏一个电话打过去，接通后点了外放。
“小橘子，这人我见过！不过你这画师水平差了点，真人比画像更帅十倍！”对方一提到帅哥，就情不自禁有点激动。
苏珏只觉心脏砰砰乱跳：“在哪儿见到的？”
“我舅妈开的超市，帮她看店的时候见过两次。这么帅的男人怎么可能忘记？要不是个瘸子，我差点就上去要微信了！”对方隔着话筒猛吸两下口水，“你又是怎么认识的？啊，该不会遇上杀猪盘了？我就说哪有这种好事，一般这么帅的，不是骗子就是gay！”
“胡说八道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珏懒得解释，“你有他电话没？家庭住址也行。”
“当然没有，没听到我用理智阻止了冲动吗？”同学重重地叹了口气，“橘子，我劝你别太上头，这种男人不是我等牛马就能拥有的！钱和男人相比，肯定还是钱更好是不是？”
苏珏挂了电话，尴尬朝江野解释：“我同学她开玩笑的，我们都是正经人，特别正经。”
江野根本不在意这些，只问：“你同学舅妈的超市开在什么路上？”
“重庆路兴业路口。”
江野再无迟疑，立马把画像传给警局的六子。
几分钟后，六子传过来一条档案：傅七，男，33岁，七重天娱乐会所高级公关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