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江海洋已经给出了十分详尽的描述,可找人的难度却丝毫没有因此降低。
至真和位于商业广场一楼,案发时正值饭点,客流量大得惊人,想要从监控视频里一帧帧地把人给抠出来,显然不切实际。
好在洛天娇气,声势浩大地买来咖啡宵夜,号称要通宵审讯,结果熬到凌晨四点就撑不住了,打着哈欠回家补觉,顺便还打算去修一下他那宝贝特斯拉。江野立刻打电话摇人,不到半小时,就把自己一个干模拟画像师的哥儿们找来,给江海洋做人像合成。
与此同时,经过紧锣密鼓的核查,案件也有了最新进展。
第一,至真和并没有专门的电工,所谓配电间不过是个仅有一平米的小房间,平常门都锁着,钥匙由保安老李头负责保管。整个停电过程,他和往常一样待在保安室刷微短剧,半步都没有离开,钥匙也一直挂在自己身上。
第二,一楼洗手间也没有出现异常。洗手间位于饭店外头,是由商场物业统一管理,保洁阿姨每隔一小时记录一次打扫和使用情况。根据记录显示,在晚上七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一楼洗手间一切正常。六子还特意去询问了当班的保洁人员,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复。
“凶手计划周祥,很有可能在老李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配了一把。而洗手间暂停使用的牌子,也极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共犯自己挂上去的。” 江野沉吟道,“就那么短短几分钟,他完全可以避开巡视人员,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是去问其他宾客,得到的口供也是‘完全没这回事’,这样就更显得只有我爸一个人在说谎。”
“太阴险了!要是被我抓到,非先扒他一层皮!” 六子气得咬牙切齿。
“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 江野俊眉紧锁,“凶手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不就是嫁祸老局长吗?这不才说过嘛!” 六子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听岔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人嫁祸,制造停电确实是有必要的,因为凶手需要在黑暗中完成杀人,然后全身而退。只要灯亮起来的瞬间,我爸出现在蛙爷的尸体旁边,整个计划就算圆满完成。
所以,他为什么要制造陷阱,让我爸从一楼跑去二楼?停电的那两分钟时间里,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二楼跑到一楼完成犯罪,平白无故给原本完美的计划增添这么个不可控因素,总得有他的理由吧?”
六子这才明白过来:“明白了!就好比老局长在二楼遇到的那个小跛子——那就是个不可控因素!若是我们顺利找到他,而他也愿意出面作证的话,那凶手苦心布下的这个局岂不分分钟就破了?”
“这也是最令我不安的地方!总觉得后面还有个大坑,等着我们去踩似的!这种连三岁小孩儿都能看出来的破绽,你说凶手会这么笨?”
“去去去,骂谁呢?什么三岁小孩?要不是你跟我解释了这么半天,我压根就想不到这一层!”六子白江野一眼,絮絮叨叨,“要我说啊,不是凶手太笨,而是你想太多,那个叫啥来着……啊,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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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当然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从警局回家的路上,他把案发过程中的每个细节又仔仔细细推敲了一遍,仍没能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纵使这样,他也不想再去求助父亲。
“以后独当一面,爸爸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他拿出小本子,把江海洋的话用工整的字迹在本子上记下来,又写上时间,事件的背景。
这是他从中学时代起养成的习惯。
有人说一个孩子的成长,是一个家庭的战争。
需要父亲一千次的放缓脚步,需要母亲一万次的深情回眸。
需要经历无数个破晓与黄昏,四季更迭,雨雪风霜。
熹微晨光中,需要父亲载着孩子,在车流人流中冲锋陷阵;暮色沉沉里,又需要母亲在厨房忙碌,烟火升腾,为孩子筑起爱的堡垒。
但江野,他是一瞬间长大的。
在一场没人撑伞的大雨里,在一通被匆匆挂断的电话中。
他的破晓,是母亲吊瓶里一滴一滴的镇静剂;他的暮色,是冰箱里结成硬块的速冻水饺。
从那时候起,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他会记录下父亲对他说过的每一句珍贵的话,在需要力量的时候一遍遍回味,作为他成长路上的勋章。
江野把车停进小区。他本打算拿着画像立刻就去找人,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看看,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母亲邵婉仪很可能还在梦中。
“江野!小江警官!”
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孩儿使劲朝他挥手。
“苏医生,又来给我妈送药?”江野关上车门,向她走去。
苏珏是社区医院医生,28岁,父母都在省城工作,目前就她一个人在安阳。江野之所以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自打苏珏划给了他们家成为家庭医生后,有事儿没事儿地总爱往江家跑,明显表现出超越一般家庭医生对工作的热情。
玲姨结合她多年的八卦经验,认定苏珏对江野有意思。当然她也觉得苏珏这姑娘不错,最重要的人家还是个医生,不管是邵婉仪,还是冒着枪林弹雨的江家父子都能用得上。她极力想把两人凑一对,但江野没同意,他觉得玲姨这想法太功利,谈恋爱哪能上来就想着图人家点啥?至于苏珏,那就更是全程都给蒙在鼓里。
“怎么才穿这么点,不冷吗?”江野问。
安阳地处华北,冬天的清晨气温只有零上两三度,江野穿着夹棉的冲锋衣,反观苏珏却只穿了件芭比粉的加绒连帽卫衣,戴一顶荧光绿针织帽,一说话,嘴巴就像没塞塞子的暖水瓶,呼哧呼哧冒着热气。
“冷什么冷?才跑完八公里,恨不得全脱了。”
苏珏说话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儿,豪放得有时候江野都不敢接,她自己倒是一点没觉得。
“刚去买早点,见玲姨的煎饼摊关着,我想可别是你妈又犯病了,赶紧过来看看。”她抬了抬胳膊,费力地像哥儿们那样拍着江野肩膀,“怎么样,还好着没?”
“我妈没事,倒是我爸。”
江野简单叙述了下从昨晚到今早的全部的惊心动魄。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找不到那个人,是不是江叔叔就……?”
“法律会还他清白,但在这个之前,总免不了吃些苦头。”江野顿了顿,“我爸岁数也大了……”
他没说下去,但苏珏已经会意,望着他那布满了血丝的双眼,脱口而出:“我帮你找!”
“你?”江野怔了怔,随即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你又不是警察,而且这是我自己家的事儿,怎么好麻烦你?”
“看,格局小了不是?你当江叔叔就只是你家的呀?春山县公安局局长,那是我们全县人民的!再说,找人这种事儿,既不拼体力,又不拼脑力,拼的是人脉!你要找的那人不是腿不好吗?我那帮同学里,理疗科、疼痛科、还有骨科……要啥有啥,你放着我这么个大好资源不用,你傻啊!”
江野并不是木讷的人,但终是不及苏珏伶牙俐齿。冷风如刀的冬日里,她微微喘着气,步伐轻盈地原地抬腿,像极了一头充满活力的小鹿,萧瑟寒意也拿她无可奈何。
“你说得对,医院药店会是个方向。”事关父亲安危,江野也不再推托,拿出画像道,“那就拜托苏医生,发在朋友圈或是同学群,帮我扩散一下。”
苏珏接过画像,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