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一条贱命的价格
夜女三更2025-04-08 08:462,962

  傅七清醒时,人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过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如同野兽对陌生的环境时刻充满警惕。睁眼的第一时间,他就想坐起来,却觉后腰处一阵剧痛,整个身子竟连一动都动不了。

  他心下大骇,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霎时间爬上心头。

  难道这回瘫了?

  不,他不能瘫,像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唯一能够支配的就只剩这具残破的身体。若是连身体都无法支配,日后生活无法自理,与其过那街边乞讨的日子,那还真不如死了。

  他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看不出自己所住的楼层究竟有多高,倘若能在六楼以上——他想,一会儿等医生来了,确认真是瘫了的话,趁没人的时候慢慢挪到窗边,纵身一跃倒也干净。

  他扭动脖子,四处张望,想找到自己的衣服在哪儿。他有些迷信,鬼片里,人到下面都还是穿着生前的衣服,他可不想穿着病号服去死。

  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没找到自己衣服,却看到床头柜上一个熟悉的保温杯。

  江海洋的保温杯。

  难道是他在照顾自己?

  今晚的这个病房里,陪夜的人也是他?

  傅七双眼一热,由来已久的不配得感令他受宠若惊,刚刚还为了尊严宁可去死的人,现下又动摇起来。他觉得假如江海洋能看在自己相救邵婉仪的份上,愿意照顾自己的下半生,倒是也不错。今后的日子,纵不能母子相认,但能经常看到邵婉仪,承欢膝下,哪怕付出终身残废的代价,也是不枉。

  病房门被推开,江海洋提着热水瓶,大步走进来。

  傅七情怯彷徨,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才好,慌乱地闭上眼睛。

  所有的声音都在他耳畔响起。

  江海洋拧开保温杯的声音;

  他往杯子里续上热水的声音;

  接着又拉开椅子,椅脚和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

  他在傅七床头的位置坐下,椅子和身体都发出轻不可闻的喟叹……

  所有平常细微琐碎的声音,此刻听来,竟都像放大了数十倍,猛烈叩击着傅七脆弱的心弦,令他心跳如鼓。

  “我知道你醒了。”

  江海洋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小口小口地饮茶。

  “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先不论你和婉仪在一起究竟是巧合,还是宋力的诡计,单凭你从车轮底下救下婉仪这点,我欠你个人情。”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了钱的信封,放在傅七枕边,语声中不带丝毫感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的腰伤需要静养,住院期间所有费用,包括营养费、误工费我都会负责的。”

  被褥底下,傅七紧紧攥着床单,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江海洋的“心意”面前,自己凭借“救人致残”就一厢情愿想要留下的想法显得滑稽可笑。更讽刺的,直到此刻他才认清,原来父亲眼中,自己只是一个需要酬谢的陌生人。

  残酷冰冷的现实,如杀人不眨眼的钢刀,狠狠扎进他热血澎湃的心脏,刀子拔出来的瞬间,他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像被车轮碾过一遍,痛彻心扉,心酸绝望。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盖住自己眼睛,泪水洇湿了袖子,他张嘴咬住被单,将所有的悲伤咽回肚子里。

  “就知道江局不会亏待我!”

  漫长的沉默后,傅七埋葬掉所有情绪。他刻意打了个哈欠,佯装困倦地拭去泪水,这才慢慢把手放下,露出苍白倔强的眉眼来。

  “不知道我这条贱命,在江局心里究竟值多少?”他轻笑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信封,“我身子不方便,就不数了,江局您直接给句话吧。”

  “十万。”江海洋并未多想,如实道,“当初小野找你作证的时候,你说过想要八万八,我给你凑了个整。”

  傅七咯咯笑起来,后腰处撕裂般的剧痛不但没能阻止他,反而让他笑得更狠。

  “你想要多少?救命之恩本来也不是能用金钱计算的,只要在我承受范围之内,我都可以考虑。”

  傅七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五十万。”他狮子大开口道。

  江海洋蹙眉,显然这个数字令他感到为难。

  “五十万,不是答谢我的酬劳,而是佣金。”傅七没有血色的薄唇勾起一抹弧度,直勾勾地盯着江海洋,目光狡黠如狐,“江局目前最大的烦恼,应该不是尊夫人,而是宋力,我没说错吧?”

  “什么意思?”

  “很简单,您给钱,我办事。”傅七慵懒笑道,“我干爹的白血病已经到了末期,只要我伤一好,我立刻带他离开春山县,直到他死,都保证绝不出现在您和江野面前——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不会有。”

  江海洋动容:“宋力他真的已经——”

  “病入膏肓,没有骨髓移植的话,恐怕连半年都撑不到。”傅七将两条胳膊枕在脑后,摆出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似笑非笑,“江局,五十万买断江野身世的秘密,这笔买卖您做不做?”

  江海洋径直走到窗前,面向窗外。

  他不想被人看见,却又不得不承认,傅七的话正令他陷入巨大的摇摆中,也正在挑战他为人处世的底线。

  他并不在乎钱,可是一旦接受了傅七的条件,就意味着——

  妥协。

  是的,所有是非原则,亲情道义,都被贴上了价格的标签,成为可以被买卖的商品。当年,他就是因为坚决不肯向五毒帮妥协,这才落得江原惨死的下场。难道现如今,他竟要因为保住另一个孩子,甘心打破信仰,屈辱地去接受一个投机者的交易?

  这么做,让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江原?

  可不这么做,一旦真相浮出水面,他又该如何面对江野?

  

  ————————————

  

  车门打开,苏珏搀扶着邵婉仪回到江家。

  傅七出事后,这两人都是最想留在医院的,却偏偏一个都没能留下。邵婉仪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傅七还在急救室里,她就扒着门嚎啕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没了。

  江海洋无奈,只好让江野连哄带骗地把人先送回家去,免得影响医院其他病人休息。但江野也没闲着,他要和肇事车主去警局备案,一来二去,这个任务就落到了苏珏头上。

  “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小原?小原伤得那么重,一定很疼……他小时候最怕疼了,打个针都要哭半天……”邵婉仪一路都在絮絮叨叨。

  苏珏心念一动。

  她站在玄关处,抬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温暖的光便一下从灯匣子里被释放出来,迅速填满整个房间。

  “邵阿姨,为什么您老说傅七就是江原啊?”她蹲下身子,替邵婉仪换鞋,漫不经心像是随口唠着家常,“是因为傅七身上有什么地方和江原特别像,这才总让您惦记吗?”

  “什么特别像啊?他就是小原!如假包换!”邵婉仪认真道。

  “可是,江原不是已经……”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小原是我亲生的,我怀着他十个月,抱在手里吃奶又吃了一年,我能认错吗?”邵婉仪气呼呼道,“苏医生你瞅瞅,小原那眼睛,那鼻子,跟我长得多像啊!还说我脑子不好,要我说,他们脑子不好才对!”

  邵婉仪年轻时候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苏珏本来倒也没在意,现在被她这么一提,惊觉傅七的眉眼轮廓确实是像极了邵婉仪,只不过因为是男人,线条更偏硬朗一些,但那种母与子之间的微妙联系,却是越看越是如出一辙。

  苏珏激动万分,一种既大胆又疯狂的念头,像春天的爬山虎迅速占满心头。

  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佯做平静道:“邵阿姨,江原的生日您还记得吗?若他现在还在的话,今年多大了?”

  “我们小原是92年生的,属猴,今年三十三啦——哎呀不好!三十三,乱刀斩啊!今年生日我应该给他斩三十三块肉的啊,我咋给忘了呢?我这脑子,我这脑子……”

  邵婉仪重重地拍了下脑门,跌跌撞撞就往厨房跑,“难怪小原今天会出车祸,怨我,都怨我!我现在就给他斩肉去,斩了就能消灾解难,逢凶化吉!”

  苏珏跟到厨房,看着邵婉仪打开冰箱,拿出一块肉来,放在砧板上一通乱剁。

  “邵阿姨。”

  “啊?”

  邵婉仪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苏珏。

  苏珏若无其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起邵婉仪肩头的白发,笑道:“没事儿,您这儿掉了根头发。”

  邵婉仪“哦”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剁肉。

  苏珏抽出纸巾,小心翼翼把邵婉仪的头发包起来,塞回口袋。她打算一会儿再回趟诊所,去取傅七抽血用过的那支注射器。

  亲子鉴定5-7个工作日能出结果,但她有认识的同学。

  最快只要一天。

  

继续阅读:(三十五)亲子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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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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