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砰的一声!
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珏心上。
她呆呆伫立,眼睁睁看着傅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良久,才大梦初醒般,沿着傅七扔水晶鞋挂件的方向,跌跌撞撞,一路寻找。
雪下得比刚开始时要大得多,但还是没能积起来,纷纷扬扬的,前一秒还洁白剔透,一落到地上立马就变得脏了。苏珏弯着腰,大衣的下摆全都拖到了地上,她盯着每个黑漆漆的臭水沟,开始时还用树枝帮忙,后来就干脆用手捞。
仿佛那个破破烂烂的挂件,于她而言,仿佛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傅七躲在门后,从投信口的缝隙里一动不动看着她。
小橘子,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都没长个儿啊?从前到我胸口,现在还是。
他在她背后轻声呢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那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
通过那道狭长的缝隙,远远凝望。想到几分钟前她就那么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荧光橙色的帽子停留在心脏的位置,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尽管十分短暂,可她仍像一团跳跃的火苗,温暖着他那已经寒凉了许久的胸膛。
雪越下越大,纵使是真的火苗,在这铺天盖地的风雪中也快要熄灭。她越急越是失望,在雪地里无助抽泣,傅七紧紧捏着门闩,拼命克制住想要走出去,走到她面前的冲动。
一顶黑色大伞,轻松为她挡住头顶的雪花。
“在找这个吗?”
江野的掌心里,躺着她苦苦寻觅的水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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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珏一把抢过水晶鞋,宝贝似的擦干净,然后才想到去擦自己的眼泪。
她最终还是上了江野的车。
黑色SUV如同一座稳稳行走的黑色堡垒,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江野把车驰出棚户区,去便利店买了毛巾和一杯热奶茶。苏珏摘下帽子,擦干湿漉漉的头发。空调暖风呼呼做响,她终于缓过来,不再像是只雨天里被主人遗弃、瑟瑟发抖的小狗。
“这句话得我来问你吧,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个傅七真是你小时候认识的人?”
当苏珏第二次把奶茶溅到鼻子上以后,江野就不再开了,他把车停在路边,干脆等她喝完再走。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是有苦衷的。”苏珏咬着纸杯边沿,语声满怀警惕,“我跟傅七的事回头再告诉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小江警官,你该不会真的在盯我们的梢吧?”
“盯梢还能让你发现?侮辱谁呢?”
江野猛灌了两口冰咖啡。
买奶茶的时候他顺道给自己也买了杯咖啡,两天只睡了四个钟头的人急需咖啡续命,但现在,似乎又没了必要。
傅七和苏珏的过去就足够他提神。
“说实话,我是来查案的。苏医生,你和傅七多久没见了?如果只是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话,我劝你悬崖勒马,跟这种人接触没什么好处。”
“这种人是哪种人?夜店男公关?”苏珏犀利反问,就像一个叛逆期少女对老师和家长的嘲讽,“小江警官,如果没弄错的话,你也是昨晚第一次见到他,这就是你们警察判断一个人的方式?刻板印象!”
江野苦笑,又抿了一口咖啡:“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刻板印象吗?苏医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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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恩堂是解放前的名字了,解放后这里就改成了福利院——圣恩福利院,主要职能是接收社会上的失依老人,失去双亲的孤儿以及一部分残障人士。”
福利院的院长亲自给江野泡上茶,“江警官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吩咐,自古军民是一家,警方破案,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社会安定团结做贡献嘛。”
江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他今天没去党校上课,天刚亮就来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圣恩堂。院长很热情,拍着胸脯保证知无不言,可江野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三十年前,宋力和江海洋他们只是在圣恩堂门口拍了张照,他根本无法确定,三人中到底谁和圣恩堂有关系,当然也有可能谁都没有关系,只是单纯路过。
“您刚才提到失依老人,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我们的一个行话,意思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家庭依托和子女赡养的老人,比如子女突然离世啊,重病啊,又或者根本没有子女……都属于这类情况。”
江野眉峰一耸:“子女坐牢呢,算不算?”
“这,当然也算,不过就是凤毛麟角。”院长愣了愣,回忆道,“我刚毕业就给分配到这儿了,你说的这种情况,几十年来也就遇到过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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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大概说了下自己去圣恩堂调查的经过,当然,他怎么会去的,去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隐了,他只挑了个最后的结果告诉苏珏。
“我爸退休宴上的那起案子,现在能确定,嫌疑人就是宋力,蹊跷的是,这个宋力在三十年前已经死了。宋力的母亲,在儿子入狱期间、以及死后,先后两次住进过圣恩福利院,最后也在那里过世。她名下有一栋待拆迁的老房子,你猜在那儿?”
“在哪儿?”苏珏预感到什么,故作平静。
“思南街56号。”江野准确地报出门牌号,“因为离得太远,福利院接收是接收了,但也一直就没管,扔在那儿任由它自生自灭。”
苏珏一声不吭,指甲一个劲抠着杯托,铁门关上的巨响又在耳畔回荡。
那块蓝底白字的铁皮,那么醒目。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让你别接近傅七?”江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怀疑傅七和杀人犯有关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笑道,“那你可真是太不了解他了。没错,他是很不堪,在那种肮脏的地方,靠出卖色相生活。可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为了不伤害无辜,宁可自己承受痛苦。”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的钉子,一根根扎进肉里去,光是看,我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试问现实里有几个人能做到?”
她的喉咙发紧,顿了顿,才平静下忍不住激动起来的情绪,“小江警官,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些理想化,因为很多人这么说我。但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太理想化,还是这个社会,大家都太过现实。
就好比你是警察,我是医生,这在外人看来都是非常体面的职业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能拥有这份体面?不是我们比傅七高尚,而是我们比他有更好的机会!”
“你还是停留在他的过去!事实是,这个人明知道我爸是无辜的,开口就问我要八万八!你不是没在场!”
江野也火了,狠狠敲了下方向盘,发出尖锐的喇叭声。
余音在车内久久不散。
车窗外,雪片扑簌簌撞上玻璃,又被雨刮器无动于衷地扫开。
苏珏咬了咬嘴唇:“既然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没必要再耗下去。伞借我,奶茶和毛巾的钱,我微信转你。”
她说着就倔强地去拉车门。
“等等!”
江野拽住车门,“对不起,我不该带情绪。”
他默默调整呼吸,顾全大局,又苦口婆心道:“但不管傅七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就住在宋力的老宅里,而宋力指纹出现在凶器上的那一晚,他又恰好出现在案发现场,成为能让我爸洗清嫌疑的唯一证人。苏医生,就算你不是警察,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