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平安客栈的大门外,邓鹏在前开道,让两个师弟将伤者抬上车,许是日头有些毒,亦或觉得丢脸,对方以袖盖脸,一声不吭。
打发了车夫,邓鹏亲自驾辕,两个师弟各自上马,行于车厢两侧,驶向镇外。
二月的天,乍暖还寒,难得今日这般好晴空。
邓鹏却在这暖阳底下出了身冷汗,把着缰绳的手也有些颤抖,每每有挑担背篓的农人从马车两边经过,都能惹得他心头发紧,脸皮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两个师弟不比他镇定自若,浑身紧绷,神色古怪,犹如惊弓之鸟,几度想要抽刀吓走路人,又强自按捺。
好在土路不长,过了交叉口,往河滩去,两旁人影渐少,树木越多。
斑斓的光影透过树叶间隙落在身上,邓鹏无端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定了定神,忽然勒紧缰绳,头也不回地问道:“这片林子有多大?”
两个师弟不知他发了什么癔症,面面相觑,只得回道:“不到十亩地。”
邓鹏本是明知故问,当下自嘲地笑了笑,这条路他走过不下百十回,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遂松缰催马,驱车向前,一路畅通无阻,驶至林深处。
没了路人碍眼,邓鹏总算松了口气,回望一眼车厢,里头安安静静,他又忐忑起来,试探着道:“这天儿不错,路也好走,等下出了林子,便到白鱼河畔……”
渡过白鱼河,就算离开了回春镇,泥牛入海,销声匿迹,纵使有人手眼通天,一时也是无法,而他们几个只管送佛到西,旁的不必深究,还怕将来没有好去处?
邓鹏几乎要昂首挺胸,却有一道清朗的男声划空入耳:“可惜这条路到头了。”
下一刻,前头那匹拉车的马突然仰头嘶鸣,叫声甚是凄厉刺耳,旋即人立而起,邓鹏一时不察,险些摔下车辕,慌忙用劲拽绳,马却疯了似的横冲直撞。
旁侧两人猝不及防,一个坠下马背,腰腿也遭踩踏,当即痛呼连连,另一个反应尚快,见马车冲撞而来,果断舍了坐骑,翻身跃下,抖出绳圈套住疯马的脖颈,不敢停留片刻,滚地扑前,绕树三匝,邓鹏也拼命用劲,总算将马勒住。
他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定睛一看,马的左前腿上赫然多出枚铜钱来,入肉及骨,血流如注,教这畜牲受惊吃痛,无怪乎突发狂性。
邓鹏又惊又怒,暗自攒拳蓄力,高声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青霜会弟子出门办事,无意结仇生怨,还望行个方便!”
他一边喝问,一边举目四望,林中惊鸟乱飞,却不见半个鬼祟人影,正要吩咐师弟们守好车厢,忽见那两人都变了脸色,瞠目望向自己这边。
邓鹏顿觉汗毛倒竖,下意识抬头一看,车厢顶上竟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那人低头看来,眼里好似熔了一把天光叶影,未语先笑,端的是斯文客气,道:“在下本也不欲行此强人之举,无奈情势所逼,只好得罪了。”
邓鹏视之略有面善,怔了片刻才想起什么,脱口道:“你是当日那个瞎子!”
话音未落,他已反应过来,脸虽是那张脸,但面前这人双眸有神,显是看得见的,正惊疑不定,两个师弟已赶到身边,齐齐亮了兵刃。
有了帮手在侧,邓鹏勉强镇定下来,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师无恙微一垂眸,道:“既已来了,何故匆匆而去?劳烦三位回心转意,带上车厢里这位朋友,随在下走一趟吧。”
邓鹏三人本自心里有鬼,猜想这半路杀出来的强敌八成是奔着车厢中人而来,怎料对方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们也不放过,霎时大惊失色,又即气急败坏,纵身冲杀上来,却见师无恙跃下车顶,顺势踢出一脚,喀拉几声,整辆马车侧翻而倒!
一辆马车少不得几百斤重,猛地朝人压过来,三人忙是弃招退避,还没联手,先被打散,邓鹏捉隙瞥去一眼,但见马车倒地,四分五裂,从中滚出一个人来。
“程师兄!”他惊呼一声,便要扑上前去,忽觉背后生寒,不及回头,反手击出一拳,却是落空,打横里伸出一只手,五指疾翻,好似莲开,邓鹏还未看个清楚,肩关已被卸下,又一掌正中胸口,劲力猛吐,教他内息一闭,倒头便栽。
剩下两人大骇,他们的武功还不如邓鹏,故事事以其为先,对方竟没能从敌人手下走过三招,纵观整个青霜会,怕也只有几位长者能够做到。
不等这二人丧胆而逃,师无恙已然抢入,他手无寸铁,却视刀剑如无物,几息过后便折断两把兵器,左一记“蛟龙出水”拍人肋间,右一手“控鹤擒龙”抓人腰际,这头人刚软倒,那边人已飞起,猛地撞在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
兔起鹘落间,师无恙已将邓鹏三人击倒在地,他下手极有分寸,虽不伤人性命,一时也爬不起来,这才转头而望,车厢支离破碎,里面的人自是摔得不轻,目下匍匐在地,披发覆面,以手代足,强撑着往前逃去。
虽此人不敢回顾,但从身形来看,并非那坠楼伤者,想到客房里的诸般动静,还有邓鹏方才惶急唤出的称呼,师无恙心下了然,轻声叹道:“程少侠,你本是名门弟子,前途无量,何苦自甘堕落,沦为蝇营狗苟之徒呢?”
此言一出,伏在地上的人身躯大震,双手抠着土石,磨得鲜血淋漓,似觉羞惭,埋头不起,只从喉间发出两声低哑的气音,师无恙不禁摇头,抬步上前,欲扶其肩臂,就见对方反身撞来,五指屈爪,直朝他面门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