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明牌(下)
青山荒冢2024-05-13 12:002,805

  时近三更,镇上人家陆续吹了灯,纳布鞋的寡妇也拥子就寝,小柴房内却有残烛未熄,斑驳的蜡油已在桌上凝成小小一堆。

  温厌春和衣躺在用木板和褥子铺成的床榻上,包袱垫在脑后,双手搭于腹前,双目闭合,呼吸绵长,似已睡得熟沉,可当屋外传来轻响,她立即睁开了眼。

  这动静极小,仿佛雨点打在地上,然落雨成片,不会仅有一声。温厌春翻身坐起,看向那扇紧闭的小窗,烛火照出人影轮廓,对方站在窗外,轻叩木框。

  反手从包袱里抽出短匕,她没说话,窗外的人似有所觉,开口道:“温姑娘,韩征不请而至,实在冒犯,无奈事急从权,可否一见?”

  声音虽轻,低沉有力,不难听出几分熟悉,温厌春心里有数,却将目光转向房门,语气微沉:“你带了谁来?”

  门外,师无恙又将那条纱布绑回脸上,幽魂般无声而立,连小青都乖乖缩在袖子里,闻言扬眉含笑,如实道:“在下师无恙,深夜叨扰,还请海涵。”

  一个人的声音或可伪装,但要同时模仿两人说话且破绽全无,纵有奇技也属罕见。温厌春稍有安心,将匕首藏入袖里,起身开门,果然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这两人倒还算守礼,不急抢进,待她点头应允才缓步而入,温厌春拿起残烛点亮油灯,抬眼扫过二人的神情,明知故问:“两位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十方塔办事有规,师无恙此行一为陪同,二作听证,故沉默不语,韩征瞥他一眼,转而看向温厌春,道:“指教不敢当。姑娘此番寻上烟雨楼,托掌柜的捎话,料是受人所托,有事与韩某相谈吧?”

  温厌春本自有些料想,当下也不装糊涂,直截了当地道:“我如何信你?”

  话虽短,却有寒意迫睫而来,韩征心中一凛,不敢有半分轻慢,沉声道:“余沉碧,编号辰二十八,中品金兰使者,入塔十年,曾是我的搭档。”

  微微一顿,他面露苦笑:“三年前,沉碧为一时意气而致任务失利,被发落到偏远之地,我也来了这回春镇,自此音信两断,还望后会有期,不承想……”

  温厌春怀揣密信,想起当时的情况,同韩征所言无甚出入,神情稍动,拿出了那块白银令牌,正面兰花吐蕊,背面刻的正是【辰二十八】四字。

  韩征一看,也将随身令牌取出,却是鎏金的,上刻【午十六】。

  十方塔发展至今,早已不是什么草台班子,为了统御全局,道君之下设有天机会、鸿雁阁、风波楼及若水坊等四大部门,并以十二时辰为金兰使者们编号排序,每部分管三支,余沉碧、师无恙都隶属鸿雁阁,韩征则来自风波楼。

  他面露哀色,深吸几口气才颤声问道:“沉碧她……怎么死的?”

  温厌春对这些内情不甚了解,但见两块令牌有差别,也生出几分猜想,且按下不提,确认韩征身份无误,隐去自己与那飞轩的关系,将余三姑如何撞破魔头与人交易、如何负伤窃密、乃至身死留信的情由一一说了。

  “余沉碧”这个名字已为其主人弃用多年,温厌春却能得知,必是对方亲口所托。在她的讲述中,韩征忆起昔日种种,心里五味杂陈,伸手接过密信,检视火漆印和白蜡兰花,俱是完好无损,又让师无恙过手一遍,这才拆封而阅。

  师无恙忽地轻咳一声,道:“如此凶险,旁人唯恐避之不及,难为温姑娘了。”

  不过两日,他们已见了三面,温厌春虽为他的身份感到意外,但不曾小觑半分,料知多说多错,只道:“我与三姑非亲非故,但在落魄之时受她关照良多,而今不负所托,也算还了恩情。”

  这一问一答之间,韩征已看完信件,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教他脸色数变,好半晌才压住情绪,道:“此事干系甚大,须得尽快上报……还要多谢温姑娘千里传书,你有什么想要的,韩某力所能及,绝无二话!”

  温厌春冒死在那飞轩的眼皮底下弄鬼,图的是一条后路,也正等着他这句话,便道:“为这一封书信,三姑丢了性命,我也几度遇险,不知是有什么玄机?”

  师无恙尚不明情由,顾及外人在场,未曾细究,听得她这一问,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婉言回话,怎料韩征沉吟了片刻,竟是道:“事到如今,温姑娘牵涉已深,若教你明哲保身,怕是不成……罢了,你既知我等身份,说也无妨。”

  “韩兄!”师无恙出声警告,韩征却不为所动,将信上内容扼要道出——

  断龙江一役后,大雍军民踞南而治,瀚漠蛮族在北方建立王廷,隔江对峙已有十年,然敌贼南侵之心不死,必有渡江重来之日,是以近几年间,细作们愈发猖獗,不仅收买了诸多江湖败类,还将主意打到了六大派和十方塔的头上。

  “当年业火教举派投敌,成了瀚漠王廷麾下最凶恶的一帮走狗,而十方塔作为江湖监察司,致力于维护武林联盟,双方早已势同水火,多番较量,各有胜负。”

  信纸摊在桌上,韩征以指轻敲,咬牙切齿地道:“堤溃蚁穴,树死中空,要想分化联盟,还得从内部下手,故有奸细找上那飞轩,以帮助他重回业火教为条件,使其带领那群左道凶徒,准备突袭十方塔的多个据点,不求搜刮,只要杀人。”

  温厌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师无恙也眉头紧锁。

  为了及时处理那些容易引发纷争的武林公案,同时刺探情报、调用人力,十方塔的据点几乎遍布各大重镇,若有内鬼通风报信,专挑防卫薄弱之处动刀,少不得流血见骨,而要填补这突发的人手空缺,势必得拆东补西,甚至放宽限制。

  温厌春心念急转,道:“莫非六大派里,已有不轨之辈想要乘虚而入了?”

  “无凭无据,不敢妄下断言。”话虽如此,师无恙的脸上已没了笑意。

  韩征微一颔首,叹道:“不得不防啊,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霎时,温厌春想起自己入镇以来的所见所闻,还有白日里那桩祸事,程婴临走时撂的狠话让周遭众人脸色大变,显然都是心知肚明的。

  她犹豫片刻,问道:“三天、不,两天后,到底有什么事?”

  不等韩征说话,师无恙冷下脸来,一反先前的温文有礼,抢道:“温姑娘既是受人所托,将信送到已为仁至义尽,剩下的事关乎我方机密,就此打住吧。”

  纱布将他的双眼遮得严实,温厌春却有种被人逼视的错觉,她从来不是软性子,何况利害攸关,当即冷笑一声,道:“我跟三姑的来往并非秘密,一旦你们有所动作,那魔头岂能不知是我坏事?你想过河拆桥,我却不肯做个糊涂鬼!”

  师无恙未料她说话这般不客气,一时竟无言以对,气氛骤然变僵。

  韩征将两人的争执看在眼里,心思百转,口中不忘打圆场道:“若非温姑娘仗义之举,沉碧泉下难安,我等也要着了贼子的道,兹事体大,岂敢亏心为报?”

  顿了下,他又对师无恙道:“师贤弟,为兄知你谨守令规,然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次就由为兄做主,转头上报始末,若有追责,为兄一力承当!”

  话说到这个份上,师无恙纵有异议,也不好再提,只得默不作声了。

  见状,温厌春心弦微松,复又紧绷起来,仿佛一堵挡在面前的墙壁即将倒塌,却不知后面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迷途。

  她抬起头,迎上韩征的目光,只听他肃然道:“二月初二龙抬头,是十方塔三年一度的考核招新之时,凡有想要加入我们的人,不论出身来历,都要先参加这场‘三才考’,历经两轮筛选,优胜者方有机会成为金兰使者!”

  接头人挑在这个时候找上那飞轩,为的就是给某些即将加入的人清扫障碍,也难怪在余三姑穷途末路之际,那飞轩会对她威逼利诱,以图行事便宜。

  温厌春心下大震,握紧了袖中刀,呼吸微重,盯着韩征道:“我能参加么?”

  屋里静了一霎,韩征难得欲言又止,却听师无恙冷冷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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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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