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冲突(上)
青山荒冢2024-05-08 08:002,708

   烟雨楼有两套食单,其一价廉,挂在大堂东墙上,足够大众常客所需;其二价高,收在二楼小柜台里,虽美酒佳肴名目繁多,但不是一般人能吃喝得起的。

   然而,今日一早有贵客临门,不仅订下一桌好酒好菜,还花重金将二楼包了场,后来的那些客人纵使出手阔绰,也上不得这儿来。

   贵客是位身着蓝色暗纹锦袍的中年男子,相貌周正,不怒自威,他没进雅间,而是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随意一瞥就能将窗外街道和楼下大堂的情况尽收眼底,是以白衣人才进门,在旁候着的小二便忙不迭跑下来,殷勤地为他引路。

   这一幕落在大堂众人的眼里,不免有些议论,温厌春却收回了目光,见胖掌柜抻着脖子往那边看,手里还端着她的阳春面,道:“面要坨了。”

   胖掌柜正想着楼上的事,冷不丁听见这一声,面碗险些脱了手,早有准备的温厌春顺势一接,稳稳放在桌上,大口吃了起来,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

   被这一打岔,胖掌柜再抬头看去,白衣人已在中年男子的对面落了座。

   外人有所不知,他却心里有数,这位贵客姓韩,单名征,手里攥着不少发财路子,官衙绿林都有面儿,烟雨楼能在回春镇做大生意,少不得对方的关照,这回包场宴客,且提前三日拟好食单,足见重视。

   做生意的最是精明,胖掌柜有意巴结,也顾不得大堂这边,亲自端了酒菜上去,倒酒时偷眼打量,方才发现这位让韩老板久候多时的客人竟不能视物。

   “二十年的女儿红。”对方忽然笑道,吓得他一哆嗦,险些洒了酒水。

   酒液色如琥珀,浓香馥郁,韩征端起一尝,醇厚甘鲜,六味交融,确是上好的女儿红,可自己这位同僚目不能视,也没碰过桌上的东西,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无非是耳聪鼻子灵。一念及此,韩征目光转冷,看得胖掌柜心里猛跳,再不敢妄想,连忙告退,临走时隐约听见他对那白衣人道:“师贤弟,再过两日……”

   他不敢多听,匆匆下了楼,而在大堂内,老秀才正说的口若悬河。

   “……蛮军一路烧杀抢掠,北人纷纷南下渡江以避祸,各方势力却还囿于陈规偏见,内斗不休,幸有十位义士仗义出手,揭穿离间诡计,号召共御外侮……”

   说到动情处,老秀才潸然泪下,遍布沧桑沟壑的脸庞仿佛要沿着每一道皱纹龟裂开来,看着极为可怖,众人受他情绪感染,思及种种,义愤填膺。

   大堂里气氛火热,楼上两人也暂停交谈,韩征将下方诸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感慨道:“若无十君子当年的义举,恐怕不会有今日的十方塔,可惜……”

   江湖风雨如晦,单说六大派,白道有归元宗、钟家堡和笃剑阁三足鼎立,黑道以二相宫为首,龙神帮、般若堂不甘落后,皆是家大业大,盘根错节,恩怨尚难清算,何况利害之争?故而十君子当年为促成联盟而奔走,所面临的质疑和重压实难想象,最终在武林大会上血溅高塔,明示决心,引得群豪动容。

   想起往事,韩征大感唏嘘,再看那些热血未凉的年轻人,道:“人心可用。”

   前言不搭后语,白衣人却明了其意,摇头道:“人心隔肚皮,千人千般念,究竟可不可用,还得试过再说。”

   说话间,他拿起手边的酒壶,往小碟子里倒了一些,小青蛇便从袖里钻出来,半截身子还缠在主人的手腕上,抻着脑袋舔舐酒水。

   “正因如此,你我二人才会相聚在这儿。”韩征瞥向楼梯旁边那张小桌,不由得笑了,“人心各异,贤弟之言在理,譬如这群情激愤的当口,还有人置若罔闻,自顾自大快朵颐呢。”

   温厌春着实饿了,一碗阳春面才下肚,又去咬那只皮爽肉滑的大鸡腿。

   她本是北人,又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说书人口才再好,也不比一顿饱食来得重要。忆起余三姑临终所言,温厌春偷眼瞥向胖掌柜,思忖着该如何向他打听消息,殊不知要找的人就在楼上坐着,正为她的吃相咋舌。

   堂中叫好声响成一片,却也有人嗤之以鼻,插话道:“老丈,你这说的可不算有趣轶闻,凡是有点见识的,莫不耳熟能详,实在糊弄了。”

   “自古诗歌起兴、故事有因,诸位莫急。”老秀才捋须而笑,“适才说到断龙江一役后,黑白两道在十方塔的监督下重订盟约……”

   温厌春三两口啃完了鸡腿,闻言皱下眉头,余光扫过堂中众人,又听老秀才接着道道:“去年中秋,归元宗少宗主罗璋迎娶钟家堡三长老之女钟秀英为妻,这是两家联姻,亦是强强联手,婚礼操办得十分盛大,各方势力都派亲信子弟携礼前往太平峰道贺,不想吉时已到,宾客齐聚,高堂在座,新娘也过了门,仍不见新郎踪影,诸位道是为何?”

   他卖了个关子,引得堂中嘘声一片,小女孩便端着木盘左转右转,很快得了几十文赏钱,她坐回老秀才身边数铜板,浑然没发现角落有几位客人脸色倏沉。

   楼上,韩征眉头微皱,白衣人却露出了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耳尖微动,状似无意地朝温厌春所在方位侧了下头。

   温厌春将空碗搁回桌上,筷子在指间打转,老秀才正待往下说,却被她打断道:“掌柜的,再来两个馒头和一碟白切肉。”

   听得入神的胖掌柜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姑娘的胃口如此之大,邻桌的客人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温厌春不以为意,见小女孩偷眼瞄来,抬手掩口,摇了摇头,对方愣了一下,若有所悟,扯着阿爷的衣角说悄悄话。

   然而,老秀才浑不在意,喝了口茶便道:“归元宗的人四处寻找,直到吉时将过,罗璋才姗姗来迟,身上还有股脂粉气,原是在接轿路上撞见恶匪为难弱女子,那姑娘的父母已被杀害,若非他出手,定然生不如死……罗璋此行本为迎亲,没接到喜轿,先救了个美娘子,是艳福不浅,也是横生枝节。”

   大喜之日出了岔子,钟家堡的人岂能痛快?不过顾忌两家情面罢了。

   然而,这件事没有到此为止,罗璋怜香惜玉,将那女子安置在山下城镇里,平日里出入办事,有意无意就能与之见面,一来二去,自有风言风语传出。新婚夫妻已生隔阂,钟秀英心高气傲,不屑与一孤女计较,直接与罗璋动起手来。

   “罗璋有愧,招招避让,却将钟秀英逼出了真火,一剑刺中他腹部,登时鲜血直流,昏死倒地。正是:一桩良缘成孽债,百日夫妻化怨侣!”老秀才一拍木板,说的绘声绘色,“惊变骤发,旁观诸人莫不魂飞天外,也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少宗主没气了’,霎时哭嚎声震天,归元宗弟子皆感愤恨,不少人亮了兵刃……”

   钟秀英只想教训丈夫,不料错下重手,已吓得六神无主,被他们团团围住,反倒惊醒过来,心知自己闯下大祸,既愧又怕,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场自戕了。

   这时,在场也有知情者回过味来,温厌春吃着夹肉馒头,听他们交头接耳,原来此事还有隐情——罗璋只是伤重气弱,待宗主罗鸿骞亲自赶到,便将他救醒,但钟秀英已死,尽管归元宗极力掩盖,仍为钟家堡所悉,三长老气得呕血,家族上下莫不义愤,若非十方塔联合笃剑阁出面调停,恐怕这两大门派已交恶动兵。

   老秀才摇头晃脑地道:“此事之后,若有归元宗弟子见着了钟家堡门人,未战气先短,毕竟这桩冤案细算起来是罗璋有错在先,累得钟秀英枉死——”

   话未尽,忽听一声瓷器被砸碎在地的尖锐脆响,伴随着一道怒喝:“老东西,胡说八道!男人三妻四妾之俗由来已久,分明是那妒妇心胸狭隘,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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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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