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原是个地窖,穿过狭窄甬道,拾级而上,但见入口大敞,风呼而无人声。
韩征今早在洞窟里着了道儿,恼怒之余,也对手下的役人们起了疑心,他要抓获漏网游鱼,又怕内鬼暗助师无恙逃走,左右这宅子里没了其他要紧之物,便将大半人手带往青牛山,只留一队精锐守在西跨院,寸步不离地看着地牢。
戒备如此森严,竟还有人不声不响地闯进来,起手生杀,从容退走。
几滴血淌落在土梯上,温厌春以手罩灯,走上地面,那些守卫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果然都已死了,流血未干,却不见明显的打斗痕迹。
事发之前,底下的四人未曾听见异响,若是用迷烟,地牢内也有风道……温厌春心念急转,俯身搜了几具尸体,分明余温尚存,颈项竟已僵硬,且手足拳缩。
她心里有了数,环顾四周,不见凶手的踪迹,便回到地牢内,据实说明情况。
郑青兰仔细听罢,低头看了眼草草包扎过的右手虎口,道:“刺客武功虽高,但不足以在一瞬间杀死数名看守,你说尸身残留有烈性麻毒发作的症状?”
麻药是刺客惯使的伎俩,温厌春颔首道:“不错,他们死前应有剧烈抽搐,筋骨麻软,故不能动弹,惨被杀害……至于怎么中招、是什么毒,还得经过剖验。”
假和尚听得不忍,合掌喃念《往生咒》,忧心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守卫已死,同伴也少了一人,凶手有极大可能杀个回马枪,仅凭他们三个,难保不会出什么纰漏,到时莫说看管人犯,恐怕还要搭上性命。
温厌春下意识地望了眼牢房,见师无恙依旧毫无动静,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又疑心他也死了,正要过去查看,却被郑青兰挡住。
她低声道:“韩前辈唯恐有失,亲手下针封穴,这会儿人还没醒,莫惊动了。”
人犯无知无觉,本该是件好事,温厌春暗道一声“糟糕”,偷眼打量对方,吃不准虚实,只得试探道:“地牢已不安全了,咱们将他藏到别处如何?”
这不失为一个对策,郑青兰却摇头道:“凶手或许没走远,出了地牢变数难测,还是尽快知会韩前辈……人既来了这里,那厢定是个圈套。”
山里有无埋伏,没人比温厌春更清楚,可她不能明说,便顺着话道:“咱们身上哨箭都用掉了,在这里发出信号也传不进山,不如去学堂那头找人帮忙?”
此言在理,假和尚有伤在身,自请道:“那我……”
“有劳温姑娘走一趟吧。”郑青兰忽地出声打断,目光落在温厌春手里的那盏油灯上,“你怕黑,是也不是?”
江湖人惯是走夜路的,这话乍听没什么道理,但在刺客来袭之前,温厌春已难抑紧张,为郑青兰所留意,灯灭一刹,她也没能及时出手。
温厌春秉灯的手顿时僵住,欲言又止,面上血色尽褪,显是被踩到了痛脚,假和尚不由愕然,又听郑青兰道:“同为考生,襄助凶嫌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想温姑娘断不会为之,可惜了……你我若能联手,那凶手休想轻易走脱。”
这话虽无讥讽怪罪之意,但在此刻听来,难免有些刺耳,温厌春微一垂眸,便对上了一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强压下来的惊悸如河水倒灌般席卷而来,指下用劲,“咔嚓”一声,铜制灯盏被她生生捏破。
半晌,温厌春深吸了一口气,将灯放在地上,声音艰涩地道:“我这就去。”
她将斗室昏光抛在身后,背影竟有几分狼狈,疾步出了院落,一脚踏过门槛,风吹衣衫湿冷透,方才怔忡片刻,又即苦笑。
刺客夜行,怕黑本自是无稽之谈,偏生这样的笑话就发生在温厌春身上。
她不欲做半人半鬼的九娘,也不该畏幽暗如阴曹,而这一切都拜那飞轩所赐。
不杀他不足以泯余恨,不报仇不堪为在世人。
大风骤起,温厌春猛然回神,取了盏灯笼,足底发劲,向静水学堂赶去。
月黑风高夜,路长三里半,野林夹道,石桥流水,竟似一幅静止的泼墨画卷。
温厌春提灯独行于黢黑林间,火光透过油纸,只够照亮身周三尺,四下里树影婆娑,重影浓雾,她加快脚步,又即放缓,蓦地看向脚下——影子何时变粗了?
“谁?”话音未落,温厌春已纵上半空,躲过数道寒光,便听“咄咄咄”三声响,三粒飞蝗石打在前方的树干上,直接洞穿而过。
灯笼挂枝头,照出来者形影,却是个黑衣蒙面人,从头到脚不露破绽,见温厌春倒挂在树上,二话不说,扬手又是一把飞蝗石凌空打出,迫得她翻身跃下,即刻扑前,迅如奔雷的一掌盖向头顶!
劲风压面,温厌春折腰一晃,左手划圈上抬,锁住雷霆掌势,右腕疾翻,短刀陡现,一下横到对方肩头,要生拉一条血肉下来!
这一刀既险又诡,蒙面人大吃一惊,忙不迭撤掌而退,温厌春趁势欺近,五指如钩,倏地朝他脸上抓去,未及落在实处,寒意自下逼来,只得侧身闪过飞射的钢针,倘使慢了半拍,已被扎成死刺猬。
高手过招,深浅立见,这半路杀出的敌人再如何厉害,终究比不得那飞轩,没能在三五个回合间占得上风,温厌春便有夺其性命的把握,奈何对方手段阴险,暗器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委实难以对付。
在这方圆百里,几人能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