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早先撒了谎,他在路上就知道那辆马车里的人是谁了,之所以没有坦白,就在于他对六大派的势力与地位太过清楚,仅凭他们,撼动不了归元宗的掌门人。
江湖监察司固然以令从事,但规矩皆由人定,即便十方塔不惮与归元宗角力,也无可轻易交恶,偏生来的不是别人,白玉瞥见罗璋一眼,就不肯罢休了。
仓促间,他要扰乱这场伪诈审讯,只能出此下策,为的是私仇,无惧脱层皮,却不想温厌春会挺身拦下祸事,一惊过后,将要开口,脚面就被她用力踩住了。
惊变陡生,独眼男子见罗鸿骞冷下脸来,先声喝道:“师无恙,你什么意思!”
这话似在发难,实为催促师无恙自辩,好将他跟温厌春、白玉二人的行径划分开来,罗鸿骞便要迁怒,也怪不着十方塔,接下来怎般处置,端看事态如何。
师无恙会意,道:“考生无状,意气行事,在下失察有过,还请恕罪,这便……”
“我并非一时冲动!”温厌春打断他的话,“是就是,非就非,我只要公道!”
她知道师无恙在帮忙解围,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已不能善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情面到底难抵里子,捅破窗户纸,利弊倾轧,佯为不见的才会出手。
师无恙还想说上几句,罗鸿骞便沉声道:“你故弄玄虚,要的是什么公道?”
温厌春也为白玉这番举动暗恼不已,心里却盘算起来,虽交往尚浅,但有几次合作的情谊在,她不信白玉会无的放矢,又即整合线索,千丝万缕串连交织。
众目睽睽下,她忽而讥笑,道:“程婴武功尚可,劣性不堪,真是个蠢物!”
虽说程婴负罪而死,但逝者为大,不少人皱起眉头,却听她口气一转,叹道:“不过此人矢忠门派,至死方休,贺堂主选他做韩征的后辈,亦是看中了这点吧?”
贺东来惊魂未定,下意识地道:“是……不,不是!”
话音甫落,他便知糟糕,温厌春却步步紧逼,问道:“那你为何选他?”
倘使贺东来当真包藏祸心,多年来觊觎上位,定会提携忠心听话的后进为己助力,如程婴这般骄横且重视门派之人,反倒是他将来揽权坐大的绊脚石。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贺东来反口不得,只好道:“他与少宗主亲近……”
温厌春冷笑道:“既是罗少宗主的心腹,你这老朽之人,如何收买得了他?”
先有假韩征诈话,再是温厌春驳出破绽,在座的没一个傻子,各自心生计较。
“郑青兰逃走后,我们在她房中搜到一封信……”眼见气氛冷凝,温厌春犹不住口,抬眸直视师无恙,“既要查案,如何隐证不言?”
她咄咄逼人,师无恙佯装叹气,自怀中取了书信,道:“这是在下的不是。”
说罢,他顺势道出来龙去脉,将信传阅下去,众人本来颇有微词,看过便知其顾虑何在——信上没有点破主使者的身份,但将韩征、郑青兰当时的处境写了个清楚,连同程婴及其背后之人对十方塔的觊望暴露无遗,印证事实,矛头已明。
罗璋霎时白了脸,死死盯着白纸黑字,张口欲言,喉间却被一口气哽住。
青衫微动,罗鸿骞缓步踏出,一字一顿地道:“来历不明之物,算不得证据。”
他语气淡淡,威势沉若山峦压顶,温厌春全身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却是半步不退,道:“韩征毕竟还没死,等他醒过来自有证言,至于物证……”
四目相对,她意有所指地道:“诸位免不得要去趟青霜会总舵,那舵把子软禁郑氏母子八年,又纵容门人襄助程婴,今东窗事发,焉知他有无把柄私藏?”
罗鸿骞已站到面前,温厌春兀自将白玉挡在身后,言至于此,锋芒毕露。
他目光深沉,缓缓道:“臆测之词,若查无实据,你可担得起后果?”
白玉觉出威胁,不顾左脚还被温厌春踩着,就要顶上前来,可惜慢了一步在,只听她斩钉截铁地道:“一口唾沫一颗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敢言,就敢赌!”
顿了下,温厌春又冷笑一声:“倒是那幕后主使,目下还藏头露尾,尚不如我这小女子,算什么大丈夫?纵使如今居高临下,他日掌握大权,也坐不稳江山!”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针锋相对,昭然若揭,厅中登时鸦雀无声。
罗璋闻言,如遭重击,身躯微一晃动,左手不由得按住了腹部,数月过去,伤口早已愈合,大夫都说没大碍,可当他情急,这里仍会作痛,仿佛厉鬼纠缠。
众人纷纷侧目,独眼男子暗觑罗鸿骞,唯恐没法收场,忙道:“够了——”
正当其时,白玉总算将自己的脚挪了出来,不顾罗鸿骞横在面前,大声骂道:“罗璋!你忝为归元宗少主,志大才疏,素无建树,不分是非对错,逼死了新婚妻子,遇事狐假虎威,还要门派长者替你顶罪!你扪心自问,寝食能安否?”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怒吼而出,震得众人心惊肉跳,罗鸿骞神色一厉,立时拂袖挥掌,喝道:“小子胡言构陷,存心险恶,你是何来路!”
一派宗师含怒出手,白玉不敢大意,双臂交叉,硬接这一掌,孰料掌力沾身即走,反将他往前带去,翻手间飘若浮云,骤劈他面门。危急关头,突见寒光疾闪,打横里斜来一支匕首,直奔掌心刺去,“铮”地一声,五指猛收,金铁弯折。
温厌春果断后撤,周遭的护卫们正要挥剑,忽听一人厉声道:“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