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罗璋浑身发抖,面目扭曲,罗鸿骞脸一沉,道:“来人,扶少宗主下去!”
两名归元宗弟子上前欲扶,却被罗璋推开,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不知想了些什么,眼里漫上血红,喃喃道:“是我一念之差,是我……指使他们的。”
罗鸿骞脸色陡变,一时之间,竟无人胆敢说话,唯有喘息声愈重。
半晌,师无恙定下神来,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独眼男子则与罗鸿骞对视片刻,又即转回,肃然道:“罗少宗主,此事非同小可,你慎言!”
腹痛愈强,罗璋哑声道:“事到如今,再要说谎不过是惹人耻笑,我认了。”
身为罗鸿骞的独子,亦是门派少主,罗璋可谓文武双全,然同辈多英才,几位师兄出类拔萃,更有先代首徒伏灵均珠玉在前,名利如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去岁大婚,两派联姻,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可罗璋爱上了被他救下的孤女玉娘,冷落新妇钟秀英,滋生怨愤,乃至酿成悲剧,锦上添花变为反目结仇,他不仅被外人嗤笑,门内弟子亦多非议,长老们口头没说,暗地里已动起心思。
“那时若非玉娘相伴,我……恐怕熬不过。”提到这个名字,罗璋似哭似笑。
钟秀英死后,归元宗弟子迁怒此女,她竟也机敏,佯作自焚,等风头过去,寻机与罗璋重会,假扮小厮安居后院,温柔解语,尤胜于从前。渐渐地,罗璋对这位红颜知己言听计从,决定培植个人势力,以备来日的派系之争,只是罗鸿骞正值壮年,长老们各在其位,他自身根基尚浅,弄不好反生内乱。
踌躇再三,经玉娘看似无心的提醒,罗璋忆起了当年六大派出人援助十方塔之事,潜入密库,找到了一部分没被销毁的机要。
十方塔同六大派之间的瓜葛,理也理不清,虽说时过境迁,人事两非,总有些暗线埋藏至今,不过是盘根错节,动辄伤本,故睁只眼闭只眼。饶是如此,师无恙与独眼男子的脸色都不甚好看,顾忌罗鸿骞在场,未有发作。
“我昏了头,窃取印信,对青霜会施压,以郑青兰要挟韩征,后委重程婴,营私舞弊,自以为点水不漏,直至半月前……玉娘突然不告而别,这才察觉端倪。”
惨笑一声,罗璋再看那折皱的信纸,颤手丢下,颓然道:“覆水难收,大错已成,我没承想会走到这一步,只怪识人不清,生了非分之想,而今该遭报应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仿佛抽干了他的精气神,整个人踉跄倒后,跌坐回椅子里。
温厌春察言观色,到了这个地步,她认为罗璋所言不假,但未必是和盘托出,碍于当前情势,再要刨根问底,只怕适得其反,故敛息而退,顺手拽了把白玉。
独眼男子也作这般想,忽听师无恙问道:“罗少宗主,写信人可是玉娘?”
众人屏息,便听罗璋颓然道:“是她的字迹,当初她对我说‘此事不可轻托,遍观左右,程婴最为忠心’……除我之外,也只有她对这些安排了若指掌。”
如他所说,这个在传言中名姓不详的孤女,始终为整件事推波助澜,恰巧她在半月前失踪,郑青兰随即收到告密信,从而阳奉阴违,使韩征功亏一篑,情况越发不可收拾,乃至几方骑虎难下……倘若罗璋并非在推卸罪责,那玉娘绝非一名平凡可怜的丧家女,诸般种种,皆是别有用心。
独眼男子当即犯难,这样一来,案子还得追查下去,然则罗璋罪行属实,业已供认,却不知该如何处置他。这时,罗鸿骞大步走近,望着面无人色的儿子,神情冷淡,眼底尽是失望,侧首道:“虽是奸人作祟,但本座教子无方,今日……”
不知是没听出他的意思,还是被那一眼给刺痛了心,罗璋咬破嘴唇,打断道:“归元宗立派百十年,因我一人之过辱没门楣,既已认罪,也当认罚!”
他气运丹田,按在腹上的手劲力猛发,罗鸿骞神色骤变,便要并指点穴,可惜来不及了,只听一阵炒豆似的骨骼乱响,血气逆冲,青筋暴突,罗璋竟是自废经脉,散尽武功,身子一软,瘫倒在父亲怀中,口鼻渗血,人事不省了。
厅中陡然一静,就连白玉也不曾想到这场审讯会是如此收场,愕然无话。
罗鸿骞内功深厚,以精纯真气护住罗璋的心脉,虽性命无虞,但其气海损毁,内力全失,从此只能做个孱弱废人,尽管他内敛深沉,当下也痛彻心扉。
料知此事余波难息,得尽快上报,独眼男子忙一拱手,草草说上几句话算作了结,万幸罗鸿骞没有当场发难,冷冷道:“事已分晓,吾儿依照江湖规矩,散功偿罪,归元宗也不会放过始作俑者,但韩征罪无可恕,本座要亲自处置他。”
真相既明,鬻题案主使罗璋已然受过,再留着韩征也无甚用处,独眼男子当即做主,让师无恙将面子做给他,却见对方欠身一拜,道:“韩征昨夜已死了。”
过堂之前,师无恙与温厌春皆以为凶手是受归元宗指使而杀人灭口,故以此使诈,但在对峙过后,这个猜想已被事实推翻,告密者、凶手跟玉娘八成是同一人,之所以杀死韩征,为的是栽赃嫁祸,将锋芒指向归元宗。
得知了事情始末,罗鸿骞暗恨中套,怒极反笑,道:“好,真是后生可畏!”
他亲自抱起罗璋,斜目冷睨师无恙,又即扫过温厌春、白玉二人,如刀刮骨。
独眼男子顿口无言,却也不好指责,只得追着罗鸿骞出去,其余人连忙跟上,剩下师无恙站在原地,抬手轻捻山根,他叹了口气,道:“你俩尽快找个安身地。”
武林门派莫不重视威信,罗鸿骞来这一趟,不过是忌惮十方塔,而非所谓的公道,更看不上他们几只小鱼小虾,结果失了颜面又折独子,绝不会就此作罢。
温厌春自知今日所为不啻找死,遂点头应下,见白玉还想说什么,她没好气地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也懒得问,这下两不相欠,各自避祸去吧!”
说罢,也没等对方回话,温厌春回房收拾了行李,赶在天黑前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