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掌既出,覆水难收,换成旁人这般言语,温厌春只当他抵赖,师无恙则不然,此人反应奇快,便是仓促间,也能收劲消力,让过命门要害。
可他说的若是真话,程婴又怎会当场毙命?
温厌春仔细回忆那场比试的细节,相较于师无恙与郑青兰交手的时候,确有古怪之处,旋即想到今夜种种,一些疑惑似也有了答案。
师无恙的耳朵没有痼疾,危急时也顾不上装模作样,温厌春姑且信了他,眉头却皱得更紧,不解道:“韩征疑心鬻题之事被你撞破,一不做二不休,寻个合适机会,布陷阱杀了你便是,何必兜个大圈子?拉我入局,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两个问题切中要害,师无恙无声地松了口气,自知第一道难关已过。
他抬起头来,正视温厌春的双眼,肃然道:“你有所不知,十方塔严禁成员自相残杀,韩征即便得手,也经不起结案查证,除非……巧立名目,借刀杀人!”
话音落下,不啻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开,温厌春身躯微震,三日来的大事小情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飞快闪过,最终落在那张黄印纸票上。
面上好一阵阴晴不定,她半晌才道:“买凶纵火,伺机出逃,又是怎么回事?”
师无恙苦笑道:“纵火与我无关,至于私逃地牢……危难当头,也由不得我。”
程婴一死,他便知祸事缠身,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暂作忍耐,静待巡查队赶到,怎料夜间突起大火,浓烟逼入地牢,有看守趁乱偷袭,连杀数人,惊动外围,却在扑向师无恙之时撞刀而死,他百口莫辩,即使明知有诈,也不得不先行脱身。
温厌春打小就见识过了风波险恶,听他说到这里,已然想通了个中关窍——
韩征欲杀师无恙而不能擅动,程婴已成招风之树,弃卒保车方为上策,恰逢温厌春携密信来此,身份不明,无人担保,为应试参考同师无恙生隙,遂起意陷害,先让师无恙担了杀人罪责,再逼其出逃,以事急从权为由,煽动考生参与追捕,光明正大地灭口,事后再推她这个身份不明之人出来做替罪羊。
义正词严,环环相扣,若非是她自个儿遭了算计,也要为之叫绝!
“怪不得你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实若真如此,等你死了,我也在劫难逃……”温厌春站起身,被火光拉长的影子投在凹凸石壁上,狞恶如鬼。
师无恙微微放松了身躯,以为她就要应下联手之请,喉间陡然发凉,兀自闷胀的耳朵未及听清,眼睛才映入寒光,短刀已横在颈前。
利刃紧贴皮肉,喉头滚动几下,或将见血,他微一抬眸,问道:“这是何意?”
“你的话有条有理,任我思来想去,也挑不出破绽,合该信你才对。”温厌春怒极反笑,左手疾插向下,针尖刺中蛇头,劲力甚轻,却逼得小青不敢再动。
她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缓缓道:“然而,事关我性命前程,凭你片面之词,岂敢孤注一掷?韩征或有阴私,你也不见得坦荡,要信谁、怎么做,我自有决断。”
师无恙从不曾小觑温厌春,但其底细深藏,显有难言之隐,是以话无虚言,避实就虚,步步引她上钩,当为驱使,不承想功败垂成,被她反将一军。
他竟不恼怒,以指抵住刀刃,不急推开,抬眸笑道:“你要拿我去讨赏吗?”
温厌春对上那双眼,不知怎的呼吸微滞,又即嗤道:“若韩征存心要你死,活的可不值几个钱。”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师无恙耳鬓间,又拈一枚银针,轻声道:“你内功深湛,可惜气息大乱,一时难解窍穴之患,可要我帮把手?”
耳穴乃颅脑要害之一。武者最怕遭人暗算,非亲近者不可厮磨,遑论下针渡气,温厌春本为试探他心中虚实,不料师无恙未经犹豫,反手让小青缩回袖里。
只听他笑道:“好,我正为此头疼……内息稍后逆督脉而上,沿任脉而下,经尾闾、夹脊及玉枕三关,通上、下鹊桥,有劳温姑娘针刺头顶泥丸和耳前三穴。”
说罢,师无恙两眼一闭,五心朝天,当着她的面引气循经,浑然无惧。
温厌春不由皱眉,心下暗道:“怪人!”
虽是如此,师无恙这般态度让她稍安,凝神打量一阵,出手如电,下针轻似点水,在他双侧的耳门、听宫和听会三穴上各刺一针,助其贯通经脉,气攻病所。
夜将尽,外头还有人到处搜查,温厌春心有计较,不等师无恙收功,转身出了山洞,大风扑面而至,带着泥沼的土腥味,吹得她衣发飞扬,头脑也为之一醒。
虽师无恙不曾明言,但其以周天运气之法通经冲穴,分明受毒质所侵,以致耳鸣反复,可对方处处留心,韩征当时在台下坐镇,如何当众弄鬼呢?
黯淡月光自乌云间漏出一线,温厌春抬头看去,仿佛对上了一只阴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