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调查(上)
青山荒冢2024-06-11 19:512,661

   东方将明未亮,雾瘴较之前更为浓重,三尺开外,草木土石都化作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影子,若有活物经过,轮廓也被在雾里变了形状,恍如魍魉。

   温厌春从泥沼地出来,未及环顾,先有阵阵鸣声传入耳中,无数鸟雀自林中惊起,飞云绕雾,盘旋不去,再放眼看去,远处火光扑朔,隐约有人影穿行来去。

   如她所料,郑青兰射出的那枚哨箭不啻穿云令,四方搜捕而无所获者见讯即往,双方一经会合,便似游丝结网,层层收紧,想来很快就能找到这附近。

   温厌春回身看去,两道滑行痕迹在湿软泥地上清晰可见,当即拧腰扫腿,一块大青石贴地飞出两丈远,碾过路面,深陷沼泽,泥浆翻涌动荡,覆盖先前痕迹。

   再一低头,鞋子和裤腿沾了少许泥水,但不妨事,她反手搭上右肩,指尖发力,连衣袖带皮肉一并抓破,胳膊上赫然多出四条血指印,复又按住左腿,分筋错骨,钻心之痛直窜心头,身子也打了晃,扶着树干才勉强站住。

   下手虽有分寸,但骨肉相连,温厌春疼出了满头冷汗,却是不敢耽搁,左手摸出哨箭来,猛地向上振臂甩出,破空声立时传开,火光迸现,刺透氤氲雾气。

   少顷,一队人闻风而至,还没站定身形,且将阵势摆开,钩索相连,长兵拦路,便是猛虎扑袭,一时也冲不出去。

   韩征大步当先,双袖拢手,暗器待发,却不见师无恙的身影,再往前几步,一大片泥沼映入眼中,登时脸色一沉,命人熄了明火,喝道:“谁在这里!”

   轻咳一声,从温厌春大树后现出身来,道:“韩前辈,是我。”

   韩征本欲发作,待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上前道:“怎么回事?”

   温厌春勉强站稳,苦笑道:“此前看到信号,我即刻入山,怎料这林子鬼得很,兜兜转转,竟失方向,忽见人影掠过,跟来还没看个真切,就着了道儿。”

   韩征皱紧眉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道:“是师无恙伤了你?”

   凭温厌春在擂台上的表现,便师无恙全盛之时,也不能在三五个回合内占得上风,故韩征面带关切,心下悬着口气,掌中暗自扣了三枚透骨钉。

   却见温厌春微一摇头,迟疑了片刻才道:“黑灯瞎火的,只晓得是两个人,我怕打草惊蛇,慢了几步才到这儿,举目不见踪影,地上徒留足印向前,以为遁去,不承想他们就藏在附近,趁我没防备,扑下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着,她将破烂的衣袖拽了拽,遮住大半个肩头,臂上指痕皮开肉绽。

   韩征打前边过来,从郑青兰口中听说了师无恙被人救走一事,本来就惊疑不定,这会儿眼皮猛跳,好似被黄蜂尾狠狠蛰了下,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两个人?”他故作讶异,双目紧盯温厌春的面庞,“你没看错?”

   温厌春冷笑道:“若非如此,我怎会吃个大亏?”

   韩征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泥水横流,遍地狼藉,似在不久前发生过激斗,勉强从腐草烂泥间窥得足印,已被重物扫过的痕迹破坏,只能推断去了沼泽深处。

   师无恙轻功了得,旁人不敢踏足的泥沼,他如履平地,然其耳目俱损,五感失准,再往浓雾深沼里去,无疑是自寻死路,可若他身边真有个帮手呢?

   一时之间,韩征竟拿捏不定,温厌春微微眯眼,状似随意地道:“为了帮他逃狱,有人纵火焚尸,连命也不要,再来个帮手有甚稀奇?”

   这话不无道理,却让韩征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温姑娘可曾看清对方的模样?”

   温厌春蹙起双眉,不甚确定地道:“好像是个女人。”

   考生本自男多女少,独她与郑青兰留了下来,韩征不由得一怔,而后摇头道:“我在路上同郑姑娘打了照面,不是她。”

   “三才考”毕竟不同于科举,前来应试者莫不心存决意,事关他们的前程后路,既已明令死活不论,自当全力以赴,恨不能提头来见,而温厌春本无资格,抵了功劳恩义才换来这个机会,曾遭师无恙再三阻拦,怨结犹在,岂会以德报怨?

   一念及此,韩征暂且压下疑心,旋即怒火暗生——他在回春镇扎根三年,早已将这里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既不是考生所为,难道是自己手下的人里出了鬼?

   霎时,温厌春只觉寒意陡生,虽不是冲着自己,却也如同芒刺在背,她不动声色,找人搭了把手,拉拔牵引,只听“咔嚓”一声,正骨复位。

   韩征回过神来,敛去猜疑之色,关切道:“伤势可有大碍?”

   “筋骨伤得不重,只这一两日不好动武。”温厌春咬牙忍痛,脸色微白,“人往泥沼深处去了,我本欲追赶,这下是不成了,你们多加小心。”

   顿了下,她抬头望向韩征,低声道:“若能抓捕活口,还望前辈允我报复。”

   闻言,韩征心念一动,没接这句话,转头对旁边的人道:“你送温姑娘出山去,找个大夫替她看看,不可怠慢了。”

   那人忙是应下,温厌春亦作揖道谢,韩征微一颔首,又即肃容,点了几个轻功好手出列,命其余人留在原地,长索甩将出去,缠住前方一棵大树,用力一拽,借力飞荡,登时从泥沼上方掠过,落在两三丈外,如此反复,身影渐远。

   他一走,温厌春也不多留,让身边人搭了把手,撑着伤腿走出山林,到了外间开阔处,发现天已蒙亮了,还好静水学堂就在不远处。

   考核既分文武,当有医者待命。温厌春回了房,很快有个长衫老者背着药箱进来,检查过她的伤势,捋须道:“伤不及里,复位及时,用些药消了血肿就好。”

   她自个儿下的手,心里有数,却故作担忧地问道:“抓破了皮肉,可会留疤?”

   老大夫素知小女子爱美,当即笑道:“老朽这金疮药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消肿止血,生肌去疤,隔壁那位姑娘的伤口比你这深长,也不妨事的,且放心吧。”

   温厌春一听便笑了,柔声谢过老大夫,待其掩门而去,神色缓缓沉凝。

   这些年死去活来,保命已是不易,谁还在乎留不留疤?她拿起这一小瓶金疮药,淡黄色的药粉气味清苦,细闻略感刺鼻,与那张血帕上残留的异香截然不同。

   师无恙提到韩征与青霜会的人有暗中往来,曾在程婴身边出现的邓鹏四人也来自青霜会,而郑青兰在事发后反应奇快,下手甚是狠辣,乃至对临时同伴出刀,全无留活口的意思,委实让温厌春不能不多想,偏生无凭无据,也怕错怪于人。

   正当此时,侵入内体的毒质开始作怪,温厌春强忍疼痛,守心定神,运功行气,硬生生捱过了一个时辰,浑身汗湿,近乎脱力。

   每每尝到毒发之苦,她对那飞轩的憎恨便又浓烈几分,眼下却还不到放手一搏的时候,若不踏定前路,纵使冲出悬崖,也只能摔个粉身碎骨。

   温厌春伏在榻上缓了一阵,直到苦痛全消,气沉丹田,这才趿鞋下榻,换了身干净衣裳,将匕首藏回袖里,踱步出门。

   外头,有役人正清扫院中狼藉,见她出来,讶然道:“温姑娘不在屋里养伤?”

   “大事当前,人人争先恐后,我怎坐得住?”温厌春随口应道,“适才清洗过伤口,血迹腌臜,昨日还有几位受伤,想来也是一样,劳烦帮忙收拾了。”

   役人不疑有他,爽快道:“好说,小的这就去。”

   如此一来,也不怕郑青兰回房后发现异样。温厌春向役人道了谢,走出静水学堂,踏过小石桥,往西边去了。

   荒宅的火势已被扑灭,多半人手随韩征进了山,留下来的还在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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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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