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官爷,七成……俺们家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打下一千斤粮食,七百斤都得交给林善人。”
“那剩下的三百斤,够吃吗?”
“哪里够啊!还得交各种苛捐杂税,人头税,火耗,加起来,又能刮去一层皮!一年到头,能剩下百十斤谷子,就算老天开眼了!”
宣讲队的队员便拿出纸笔,大声地念给周围所有围观的农民听。
“大家听好了!大皇子殿下带来的新政,叫‘一体纳粮’!”
“从今天起,这地,还是地主家的,你们还是租着种。但是!你们不用再给地主交租子了!”
这话一出,所有农民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不交租子?那地主能干?不得打死我们?”
“听我说完!”队员高声道,“你们不用给地主交租子,而是直接,向朝廷纳税!就按你们种的田亩算,一亩地,固定交两斗粮!十亩地,就是二十斗!除此之外,所有苛捐杂税,一律全免!”
一石是十斗,一斗大概是十二三斤。二十斗,也就是两百多斤粮食。
“以前你们一千斤粮食,要交出去七百斤,现在,只需要向朝廷交两百多斤!剩下七百多斤,全都是你们自己的!”
“乡亲们,你们自己算算,这笔账,划算不划算!”
这笔账,太简单了。
简单到连一个不识字的老农,都能用手指头算得清清楚楚。
起初,没人相信。
他们被压榨了太久,被欺骗了太久,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觉得,这肯定是朝廷骗他们的新花样,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坑等着他们。
直到,赵谦下令,在溧水县衙门口,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木牌。
牌子上,用加粗的黑字,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新政的税率,并且,盖上了大皇子赵谦的亲王金印!
并且,为了打消所有人的疑虑,赵谦做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决定:今年的夏税,当场核定,当场缴纳!
当第一户农民,战战兢兢地将算好的两百多斤税粮,交到县衙设立的收粮点,换回来一张盖着官府大印,写着“税款两清”的完税凭证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捧着那张凭证,又看了看自己家里剩下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粮食,突然,“哇”的一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哭得像个孩子。
他哭了,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农民,也都哭了。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是喜悦,是激动,是看到了希望的泪水!
“是真的!是真的!朝廷真的只收这么点税了!”
“我的天呐!俺家今年能剩下五百多斤粮食!能吃饱饭了!俺的娃儿不用再挨饿了!”
“大皇子殿下是活菩萨啊!朝廷万岁!”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当越来越多的农民,亲手将远低于地主租子的税粮交给官府,拿到了那张宝贵的完税凭证后,整个溧水县,彻底沸腾了!
欢呼声,哭喊声,响彻了溧水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的农民,自发地跑到县衙门口,冲着行辕的方向,跪地磕头,高呼“大皇子千岁”。
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们最真挚的感激。
这个消息,就像一场燎原的野火,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速度,从溧水县这个小小的点,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茶馆里,码头上,田埂间,集市上……
所有江南的百姓,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溧水县那边,朝廷搞新政了!”
“啥新政?”
“佃户不用给地主交租子了,直接给朝廷纳税!税钱,比交给地主的租子,少了足足三成!有的甚至少了一半!”
“我的乖乖!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哥的邻居的三舅姥爷就在溧水,亲身经历的!人家现在家里屯的粮食,都快没地方放了!”
一传十,十传百。
消息在传播的过程中,或许有些添油加醋,但核心内容却无比清晰:
跟着朝廷干,交的钱,比给地主少得多!
一时间,整个江南底层所有的佃户和自耕农们,眼中都燃起了一团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们看向自己的主的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江宁府,林家府邸。
这里是江南士绅领袖,林正德的府邸。
往日里,这里总是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江南三省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无不以能成为林府的座上宾为荣。
但今日,这富丽堂皇的花厅之内,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数十名在江南地面上跺一跺脚,就能让一方官场震三震的士绅代表,齐聚于此。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与愤怒。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个身材肥胖的盐商,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我那庄子上的几百个佃户,昨天竟然联合起来,跑到我府上!说……说什么,要‘效仿溧水新政’,让我减租!他们还说,今年的秋租,最多只肯交三成!不然,他们就不交了!”
“你那算什么!”另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乡绅,气得直拍桌子,“我那边的佃户更过分!他们直接跟我说,以后租子不交给我了,他们要等着朝廷的人来,直接向朝廷纳税!我派管家去收租,差点没被他们用锄头打出来!”
“反了!反了!这帮泥腿子,真是翻了天了!”
“林公!您可得给我们拿个主意啊!再这么下去,咱们江南,可就要变天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主位上那个面色阴沉的老者身上。
林正德。
当朝内阁大学士林清玄的亲弟弟,皇后娘娘的亲叔叔,整个江南士绅集团公认的领袖。
此刻,这位平日里总是智珠在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林家家主,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溧水县的消息,他比谁都更早知道。
起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一个小小的溧水县,能翻起什么浪花?
他以为,赵谦这不过是黔驴技穷,最后的挣扎罢了。只要他们这些士绅联合起来,继续抵制,赵谦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他甚至还和几个心腹,在私下里嘲笑赵谦,说这位大皇子,真是天真的可爱,竟然想绕开他们,去跟一群愚昧无知的泥腿子讲道理。
那些泥腿子,除了听懂主子的话,还能听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