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在永夜巷被来者合上双眼后，便似跌入一场梦境，她想原来人死后便进入似混沌未开的境地，等待轮回。她恍惚间听见林睿身边的小太监在宣读她所写陈罪书，恰似来到了殿前，陈罪书念完，只见面前的林睿鼻涕眼泪抹了一手帕，装作万分痛心的样子安排诸事。
林芸讶异自己看到的，也惊诧周围人似乎看不见她一般。林芸想起曾在《志怪杂话》中读到人死后魂魄会离开肉身，被鬼差带走，想来自己还未等来鬼差，便在世间游荡。
她迷蒙中望见十三郡百余人安然无恙的离开刑部大牢，又看见栖霞殿内走水，宫人四窜忙着灭火。林芸注意到有一个小宫娥趁乱在殿内拿了几样东西后悄悄离开，在宫门处上了马车来到了已经废弃的忠武侯府。触景伤情，想起姨母，林芸心痛难耐，晃神的功夫眼前的侯府与宫娥已经变成了山野古庙。
京城外六十里的破庙里，回十三郡的百余人正聚在一起烤馍，突然有一头带梨花簪的少女出声道：“如今公主竟然…是不是我们不来闹公主便不会出事了，至少能一直关在宫里。”是花姐！但是林芸看她憔悴了许多，不由得心里又堵了两分。“驸马在公主府前说了，我们请愿无事，甚至可能救公主一命，他与公主恩爱相携，怎么可能会害公主。想来那事属实，公主才会自戕。”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咬着馍含含糊糊的说到。
“你说什么呢？”跟着花姐来的花家大哥一把将少年手里的馍夺下，“公主为人十三郡谁人不知，你因水灾全家都死没了，在路边饿得昏死过去，是公主出府巡视碰上，给了你一碗热粥，留你在府中读书做活。想来那些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教出你这如此忘恩负义的畜生。”
那少年是府上的小童，识字读书后便在驸马身边做些誊写抄录的工作。他虽然与新皇年岁相当，但幼时缺衣少食，体型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开蒙识字晚，讲起话来也简单稚气。被花大哥斥责一番，臊的脸涨红，又念起公主在时待人和善，眼泪滚滚掉下，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引的庙内外百余口人都不禁掉下泪来。
花姐用袖口擦了擦脸，从火上捡了一个新烤好的馍塞到那孩子手里，说道：“吃吧，公主心软，不会怪你的。等回去，还请你到府内寻两件公主的物件给我，我想留个念想。”那孩子呜咽着抹了把脸，张嘴说什么，林芸已经听不见了，眼前也似被雾遮了。
等眼前恢复明晰时，林芸已经来到了公主府外。府内白花花一片，院子里的棺木内放的是她从前总穿的一件浅紫色裙装，管家王伯守在陵前，一边往火盆里加纸钱一边念叨着，“公主，今日便是三七了，想着您放心不下一定会回来看看的。府内商量着明日将您的衣冠冢葬在后山上，那离公主府近，您常回来看看，王伯也会常去看您的。府里一切都好，京中还没安排新人来接管十三郡，驸马便管着郡内诸事。府内收留的那些小孩们驸马没时间照顾，便安排到书院去了，您回来别觉得冷清。榕溪那丫头被驸马叫去谈事了，晚点过来拜您。还有就是，驸马说小严大人出事了，护城司换了新的管事的，但诸城一切都好。您…”
林芸不忍再听下去，护城司内多数人是她刚及笄时便跟着她的影卫，后来到十三郡她便都派到护城司听使唤。司主严大人是跟她最久的，如今想来是自己害了他们。驸马定是借着她的名义使了什么手段杀了这数十人，接管了护城司。
书房亮着灯，林芸看见驸马和榕溪隔着书案立着，榕溪手上攥了张纸。驸马叹了口气，“我与你主子少年夫妻，如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走如今这一步。”榕溪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将手上的纸摔到案子上，“驸马爷不知公主临行前喝的药膳是什么吧？”冯原平捡起方子看了看，“刘太医开的应该就是寻常进补的药膳，公主每年总会吃上一阵。”
榕溪盯着方子讲”白术、黄芩都是安胎的，公主请刘太医看过想给你个惊喜，便叫我不要声张，只说要吃些寻常药膳。先皇病重传来消息后，她又怕你担心，嘱咐我等事情了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一起接她回府。”提到回府，榕溪眼眶泛红滚下两行泪来，“如今想来，或许这便是天意，您同当今那位算计公主，也一并将这孩子算计进去。善恶终有报，报应不爽。只可怜公主临别前还惦念此行危险，恐伤到腹中的孩子。”
冯原平捏着药方的手青筋暴起，盯着榕溪的眼睛，“此话当真，你莫不是诓我，她年轻时伤了身子，先皇说她不会有孩子的。”榕溪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是真是假，明日您问问刘太医便知道了。”说完便一路跑到前堂陵前，叩头上了柱香，嘴里念着，“公主，我来陪您了，您说过下辈子要同我做亲姐妹，我们仍同吃同住。”说罢便一头撞在棺木上。王叔听见声音，从堂后出来时人已经断了气。
林芸看着眼前的变故直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榕溪是栖霞殿管事嬷嬷在宫外捡的丫头，被当时还是皇后的祖母留在栖霞殿给林芸作伴。这些年除了去边地那几年，两人几乎没分开过，这次回京林芸不放心公主府内半大的孩子们，就将她留在府中，不成想主仆二人天人永隔。京中传来消息时，榕溪便算计好时间去陪公主。而林芸虽料到以榕溪的性子必会殉葬，但远不及亲眼目睹来得惨烈。她迷蒙中不知又来到了何处，四下无人。
不远处走近了一行十几个人，林芸看清了打头的是花家大哥，那天痛哭的少年也在，跟着几个壮汉。进京时有驸马安排，百余人均用的快马快车，三五日便赶到京中。离京时车马不足，想来这几人就与众人分开赶路了。打量眼下这地界已经归十三郡管辖，再一日他们便可以入城归家了。
天色已晚，几人也没找到投宿的地方，便在林间点了个火堆烤馍，打算吃完相互靠着将就一晚。花大哥将馍四下分开，“明日到城中诸位先别急着回家，我请诸位到家中吃席，我妹子早先到家，应该已经开张卖糖了。公主爱吃我家秋梨糖，诸位也带些回家，全当公主念各位辛苦。”“公主秋冬总是咳嗽，又贪嘴爱吃甜，所以府上总打发人买秋梨糖。”少年往嘴里塞了口馍，“府上的溪姐姐跟我讲的，还说公主孩子性子，却总要装大人支撑起十三郡。”
说话间有一队十来人靠近，打头的腰间挂的是护城司的令牌。花家大哥见是郡中司卫，便主动靠近表明身份。未曾想对面一听他姓名便手起刀落，将他人头砍下。还在吃馍的几人不急奔逃被接连被砍杀。
林芸看着转息间发生的一切，瞪大眼睛难以相信。打头的那张脸她最清楚不过，那是之前太子府中的家将后来的御卫军统领。她眼看着马蹄踩过护城司的腰牌向京中驰去。心中暗骂林睿心狠手辣，竟然对请愿百姓痛下杀手，还祸水东引，嫁祸给护城司。
林芸只觉得这似真似幻种种同前尘往事一样令人作呕，她不禁问自己当日为何不真的弑父争储，为何早年归权于帝，为何镇边后交出兵权。这一切的一切，如果最开始她便抓紧手中的权力，这些无辜之人是否便不会枉死，这天下是否早日成为自己念想中的样子。
林芸觉得好累好累，眼皮愈加沉重，耳边响起祖母临终前的话，“雯华，你向来无心争权，可有时权力才能保护好你还有你想保护的人。你本该鸣唳九天，就甘愿困在如今的天地间吗？十三郡交给你，希望诸城百姓得你庇护，也希望有一天它会是你的退路。”
林芸又听到那空灵的声音，“雯华，睡吧，睡吧。”她不由自主失去意识，心想再不甘还是要进入轮回了。
等林芸再睁开眼，觉得眼前的光格外刺眼，她抬起手臂要遮住眼睛，却被一把拉住，耳边响起多年未曾听见的声音，“哎呦，祖宗，怎么就奴婢回身取件东西的功夫您就又睡了。”林芸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雕花红木的梳妆台上摆着宝石镶边的铜镜，身后的人在她头上梳好了双鬟髻，捡了首饰盒里面的一对镶红宝石的钗戴上，“这对是皇后娘娘前个差人送来的，今儿郡主带正好。”
林芸这时才回过神来叫了声，“嬷嬷”，一开口声音嘶哑，像极同林睿对峙的那夜。“这嗓子昨还好好的呢，睡一觉醒来怎么哑成这样。”春禧嬷嬷皱着眉吩咐，“雁蓉，快去泡壶冰糖菊花茶来。”林芸看着屋里忙碌的几人只觉得这场梦幸福多了，拿过雁蓉刚放下的茶盏就要往嘴里送，被热气熏得指尖发烫，差点打翻了茶盏。刚进门的榕溪看见了忙接了过来，“郡主这是发什么呆呢，不会昨晚我们聊太晚您没休息好吧，让嬷嬷看见，又要责怪我缠着您胡闹了。”林芸这才发觉这不似做梦，她此刻正在栖霞殿中，打量镜中自己的摸样该是已经及笄了。“今日是什么日子？”林芸问道。“郡主怕不是忘了，今日是春日宴啊。皇后娘娘可老早就嘱咐了，今儿不能再叫您躲懒推辞不去，您可快些。”
林芸盯着叽叽喳喳的榕溪，只觉得当下，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