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止阁内林芸正握着笔伏在案子上誊写文章,一旁的苏郁离捧着本《匠谈术记》,时不时翻几页纸。林芸转了转手腕,嘀咕着“从前都糊弄过去了,怎的偏今个查的仔细。”她撂下笔,刚抬头就被苏郁离敲了下头,“郡主之前还会自己写一两篇遮掩一下,这次干脆一个字都没写,直接拿了别人抄的经,你当你老师是多大的年纪?”林芸揉了揉额头,“那您明明每次都知道,怎的这次却偏要较真呢?”“让你长长记性,别总耍小聪明。”苏郁离说话间将她案面上的纸卷了起来。“郡主写了小半日,今日就不讲新文章了,一会学棋。”
林芸向来是不擅下棋的,每每输的极惨,因此每次学棋都兴致缺缺。前世苏郁离不在后也没人盯着她学棋了,直到在护城司发现严珩棋艺甚高。她闲着无事时会同他手谈一局,次次惨败却也每每学到些技巧。现下苏郁离说要对弈,她一反常态的跃跃欲试,“老师,我最近对弈棋可是颇有心得。”
苏郁离执黑子先占了一角,最中规中矩的起手。“那今日这局当能下过百手了。”
林芸同苏郁离对弈一向是不过百手便早早认输了,一方面她确实棋艺不佳,另一方面便是她落子时总是犹豫不决,耗费时间,到后面便不想再落子了。“学生当真有好好学棋。”林芸从棋盘中提了几颗黑子。她还来不及高兴,苏郁离不慌不忙落下一子,棋局形势瞬间转变,黑子占了上风。“还下吗?”他随手将黑子丢回棋奁。“确实有长进,落子快又准,果断多了。”林芸不甘心的拨着棋盘上的棋子,计算着自己还有无反败为胜的可能,“我如果下这里,老师会下哪里呢?”苏郁离指尖在她旁边点了点,“自然是这里。”
棋局上的白子彻底陷入死局,林芸收回手托着腮复盘自己究竟在哪里进了陷阱。“郡主的新老师当真不错,这段时间你的棋艺属实提升不少。”苏郁离喝了口茶,向书架间走去。“没有没有。哪里来的新老师?”林芸绯红着脸端起茶盏。“有机会的话郡主引荐一下,臣想同他对弈一局。”苏郁离在书架上找了几册书出来。“我今日不还是输给了老师。”林芸接过他递来的两册书,竟是棋谱。“是郡主心太急,你若静心下棋,今日这局臣未必赢你。”苏郁离将那册《匠谈术记》卷了塞到了袖子里,“祖母今日准备做南烧丸子,要臣问问郡主午膳还留在王府吗?”
苏郁离未入仕前,祖孙二人在青州开了间小馆子,苏奶奶烫酒烧菜苏郁离招呼客人。后来,苏郁离高中榜眼,便将青州的铺面卖了,在京中置了简单的院子。林芸回到上京后便跟着苏郁离学习课业,虽未正式拜师,但授业前还是去苏家送了礼。苏老夫人留了她吃饭,那一次便做的是南烧丸子。焦香的丸子裹着琥珀色的汤汁,林芸吃的颇香,苏老夫人也开心得很,自那以后每次做了些好吃的,便念着林芸。要么用食盒装了叫苏郁离带到王府,要么就叫林芸到家中去。
林芸听到今日有南烧丸子,当下就叫人套车,跟老师到了苏家。他们进院时,苏奶奶正在厨房添柴,见他们到了,便探出头来,“碧虚,桌上有新煮的牛乳,还温着,你给郡主多加些糖。”苏郁离带着林芸进屋坐下,便挽袖子进了厨房。林芸刚喝了小半碗牛乳,苏奶奶便端了盘油焖笋进屋,“郡主饿了吧,咱们这就开饭了。”
苏郁离将南烧丸子放到了她面前,又盛了小半碗米饭递给她。“师祖母,您是不是在菜里加了独家秘制的调料,您做的菜就是比宫里的小厨房好吃。”林芸咬了口外焦里嫩的肉丸,“老师怎么做到吃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这么瘦弱的呢?”“那是他吃得少,还挑嘴。”苏奶奶盛了小半碗酸汤牛肉放到了她旁边。“今的牛肉是新杀的,香得很,郡主尝尝。”林芸就这汤吃了块牛肉,“这汤酸鲜又没一点肉的腻味,真是比肉还好吃。”
苏郁离在一旁吃了几口笋便撩了筷子,“祖母,您同郡主慢用,碧虚先去书房了。”苏奶奶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去岁碧虚泡的梅子酒还剩下一坛子,酸酸甜甜的郡主应该喜欢,带回去尝尝。”年少时的林芸不喜饮酒,不明白辣的人眼发红的东西能品出什么滋味,后来她同冯原平戍边镇乱,在军中饮最烈的酒,品战事无常。“老师还会泡酒?”林芸也放下了筷子,用茶水漱了口。“他会泡酒,酒量却不行,因此在外面从不饮酒。每年泡的也大都送给街坊邻居了。”苏奶奶笑吟吟的讲话。
林芸从袖中摸出了只白瓷药罐放到桌上,“听说您之前腿摔伤过,阴雨天便酸疼发胀。这药是朔州军中的老军医制的,都说好用的很,便拿来给您试试。”林芸又同苏奶奶话了会家常,见苏奶奶乏了,就起身到书房同苏郁离告别。不曾想,出门时碰倒了书房里放字画的竹篓,画轴滚了一地。
苏郁离将竹篓扶了起来,林芸将散落的画卷了起来。却在一幅画下摸到了圆形的小木盒子。那盒子十分精致,不过铜钱大小,却雕了复杂的纹样,正中间还刻了碧虚二字。“老师,这盒子真精致,里面装的什么呀。”苏郁离接了过去,碰了一下侧面的花纹,那盒盖便开了个小缝,他用手指捏着打开了盖子,“不过是当年留的胎发,祖母说这个带在身边可以辟邪保平安。前段时间不知道掉到哪里了,没想到今儿被你误打误撞找到了。”盒子里是一小绺细软的头发用极窄的一条红绸绑了,绸子的一端还坠了颗镶金纹的玉珠子。
林芸摸了下那珠子,觉得有些眼熟。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敲门声打断了。门口站的是王府跟来的车夫,身后跟着忠武侯府的侍女吴殊。林芸走到门口,吴殊便一脸急切的说,“府上出了事,奴婢急着找郡主,便寻到这了。”林芸一听是侯府的事,便急忙跟着吴殊上了马车。
“可是姨母传回了什么消息?”吴殊听到林芸的话脸色一变,“郡主,您别吓奴婢,武侯她去岁便薨了。今日府上是……”林芸突闻噩耗整个人都是蒙的,已经听不见吴殊又说了些什么。她一把抓住了吴殊的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有人来府上盗定邦军的兵符,被护卫……”林芸打断了她,“你说姨母怎么了?”吴殊还不急回话,林芸便闭着眼念叨着,“终究是不一样的,姨母,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吴殊见她神色异常,嘴里念着什么,担心林芸急出病来,便在她颈上劈了一下,林芸登时歪在她怀里。
林芸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侯府,吴殊守在床边,将她扶了起来。继而跪倒在床边,“奴婢见郡主神色不对便将您劈晕了,冒犯郡主,请您责罚。”林芸扶了扶她的手,“你是为我好,快起来吧。你同我讲讲姨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殊蹙了蹙眉,“郡主您还不知道?奴婢以为宫中早给您消息了。”
林芸示意她做到床边的凳子上,“去岁您笄礼结束便又病了,高烧不退,昏睡不醒。太医开的汤药吃了几副也不见大好,仍旧是低烧着。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您旧疾刚愈又添新病,怕是不大好了。武侯进宫看过您后,回府交代要出远门,便离京了。等再回来时,她身子极弱,带回的药让奴婢熬好送到栖霞殿中,给您灌下后,您当天晚上便醒了。可武侯自那日回府后身子却越来越弱,没几日便薨了。”
林芸前世及笄后也病了一阵,但只是寻常伤寒,不过拖拉了月余才好。而邢焓也不曾在京中,而是带着定邦军在苍州练兵,而姨母病重时她已戍边将归。林芸原本想着水患的事一结束她便到苍州见姨母,没成想如今的侯府便已经只剩她孤身一人。
“如今侯府是谁在管事,定邦军又交给谁了?”林芸眼下最急的是对侯府诸事一无所知。“武侯没留下子嗣,爵位无人继承。陛下降旨,忠武侯府诸事郡主暂管,日后您若有子嗣,可继承爵位。定邦军的兵符也暂时由您保管,军中诸事交由副将飞骑将军魏骁肃管理。”
魏骁肃这人林芸见过几次,本来是前些年武试夺冠成算最大的考生,却不成想在考试前失手打伤了人,被判充军。当时林芸在朔州听闻他是为女子打抱不平才失手获罪,就写信给姨母,将他调到了定邦军。魏骁肃在军中屡建奇功,不过六载便拜飞骑将军,成为定邦军的副将。如今定邦军由他统帅当是无须担心的。
林芸接过了吴殊递过来的铁匣子,里面的铜制虎符上镌刻这“定国安邦、忠武英魂”八个字。“今日又是怎么回事,抓到来盗虎符的人了吗?”林芸仔细看过后将匣子又上了锁。“虎符一直放在书房的暗室中,机关也是照常设置的。那人碰到机关后被府兵发现了。奴婢叫人搜了身捆好,便去寻郡主了。在他身上搜到了虎符的图样,便是这张。”
林芸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想来这人也问不出什么。”“先前府兵来报,那人被割了舌,是个哑巴。被捆了就安静的坐着,问什么都没反应。”林芸将手中的图样揉皱了,丢到一边,“将人放了吧。我今日累了,你叫府兵明早到院中集合,我有话要说。”吴殊应了声便要退下。“对了,差人到云记买两碗馄饨,我一会便回宫中了,明日再来。”林芸将匣子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