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吃面后林芸拉着严珩下了半宿的棋,严珩没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棋术极佳,她也没问严珩究竟是怎样瞒着大家混进碎影的选拔中。那一日林芸恍若开了窍一般,一盘棋下来她几次绝处逢生,最后终究棋差一着,败给了严珩。严珩离开前,恍若又回到那个外冷内热总是嘴硬心软的周无虞,他抬手想要摸摸林芸的头但终究只是捡起了棋盘上的黑子,“你终究还是没能自由畅意,被诸事牵绊。”黑子拾了起来,棋盘上连成片的白子恍若真正的胜利者。林芸指尖一下一下点在最后一颗角落里的黑子上,“闷罐儿,我以前认为我不争便不会被权力束缚,便是世间最畅意自在。但大梦一场,我才知,局内人没有选择。争有时才能杀出条路,不争便是他人刀下的鱼肉,连退场的时机都有不得自己。”
严珩取了颗白子,替换下棋盘上最后一枚黑,一双星子般的眼直直的看向林芸,坚定又温暖。林芸自重生来,第一次觉得脑子里时刻紧绷的弦彻底松了下来,对面的人,无论是朔州城病兮兮的周无虞还是碎影卫智勇过人的严珩,他一直都是她一路同行的伙伴。林芸看着严珩留下的短刀,想起那时病弱的两个人在雪山中抱团取暖。她蜷在严珩的怀里,心里害怕极了,却还是一副坚信会有人找来的样子,怕严珩昏睡过去,就不停地和他说话。她想起那时她说,“等身上的病大好了,我便要去军中学些武功。到时候我要像侠女楚茵一般仗剑天涯,游历山河,在这片土地上书写自己的传奇。”
后来,她病大好便赶着回京,跟小皇叔学了点功夫连自保都困难。等及笄之后虽学了功夫,却终究被困在皇权利用之中,变成了囚于上京的雁。她将短刀拿了起来,摸了摸刀柄上雕了“文”字的羊脂玉,将它挂到腰间。
林芸踏实的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暖融融的光透过窗子和层层纱幔照进来。林芸唤了声“榕溪”,问如今是什么时辰了?门外候着的小丫鬟听见声音进来,“郡主,如今已经巳时了,管家见您昨夜歇得晚,就嘱咐今早别打扰您,让您睡着。”林芸听到回话声才想起昨夜宿在王府里,又想起昨日课上小憩便被苏郁离发现,拒了诗稿,今日又睡过,怕是又要罚练字。忙不迭的穿了鞋子,就连阳光也似热了几分,照在身上灼人般的疼,如今的她便真似热锅上的蚂蚁。
林芸急三火四的往两止阁内走,与从里面出来的严珩撞个正着。林芸将他推开,嘴里念叨着,“这两日怎的天天与你撞上,你快让开,今日老师怕是要恼了。”严珩将手上绣了竹叶的青色披风披在了她肩上,跟着她往两止阁内走。林芸穿过两排放书的架子,看着四下无人的房间,扭头瞪着靠在门口的严珩。“你故意的!”林芸气势汹汹的走到他面前。严珩将她领口的带子系上,“管家一早到苏侍郎家送了信,今日郡主歇一天。”门外跟着林芸的小丫鬟如梦初醒般的抬头看向严珩,忙跪了下来,“郡主息怒,小严侍卫早上便嘱咐过奴婢今日苏侍郎不来了。是奴婢刚刚没……”
林芸看着眼前隐隐带了哭腔的小姑娘,埋怨的看了严珩一眼,“你起来吧,是我急着过来,不怪你,你叫管家过来。林芸昨晚只吃了鱼,早上又没吃东西便折腾了一遭,如今静下来才隐隐觉得发晕,手伸到袖子中想摸颗糖出来。严珩看她没了先前气呼呼的样子,心里便觉不大对,见她伸手到袖子里探东西,便解了腰间挂的口袋。林芸摸到空了帕子才想起最后一颗糖在来王府的路上给了一个跌伤在路中间的小女孩。正在她懊恼时,唇边感觉撞上了一团棉花,绵软的点心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就在她嘴边。她张开嘴,一口咬在指尖上,咬下一小块点心后,伸手接了过来,“今日的峨眉糕软的像明妃宫里狸奴的爪心。”
严珩扫了一眼林芸找糖时,露出的黄色手帕边,伸手拽了出来,低头裹在了泛红稍稍肿起来的手指上。他一边低头包扎好,一边说,“属下叫侯府的云朵抓伤了手,借您手帕用用。”那手帕林芸擦过泪后还没洗,本打算洗干净后叫榕溪收起来,没成想此时又被严珩抢了回去。粗糙的绣花开在严珩的手背上,要是被人看到,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两人谁更丢脸些。林芸料想他也不敢同人说这是曦和郡主的作品,便吃完手里的糕点拍了拍手。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严珩,“云朵是什么?忠武侯府养了猫你怎么知道?我上次去怎么没见到?”
严珩还没答话,管家便进前听林芸吩咐。林芸本打算用了午膳便回宫中,要着人备膳。还没开口,却被严珩拦了下来,“您叫人去备好去侯府的马车,郡主要过去一趟。”说着往林芸手里塞了块梅片。林芸跟着她上了马车,吃完了梅片便又向他伸手,“你要带我去看云朵儿?”严珩拍向她的掌心被她躲开,打空了,“你少吃些零嘴,一会要吃午饭的。”林芸现下已经好些了,看了眼车夫的方向,“不去侯府能有什么好吃的。他最近这么闲,都来给你当车夫了?”
马车在林间一座庄园前停下,严珩先下车叫人开了门,林芸跟着他进去才发现院内质朴自然,车夫摘了斗笠向林芸行礼,“属下见过郡主。”如果说先前的严珩话少的话,那山云间便是块没有口的石头,除非必要,绝不开口。林芸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山云间,“谢谢你昨日的鱼。”“郡主不用谢,属下手艺不佳,鱼烤糊了。带回去的是严首领烤的,他还加了蜜。”走在前面的严珩听了他的话耳根发热,“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侯府的到了?”山云间不知道严珩和林芸之间的事,虽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也不反驳,“人已经到了,属下先退下了。”说完话便几个闪身离开了。
林芸跟着严珩到了屋内,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油亮亮泛着红的虾、裹了蜜色汤汁的排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严珩叫林芸先坐,便出门迎了吴殊进来。吴殊端了盘挂了糖霜的红果子,严珩手上是一碟子青笋。吴殊将盘子放到桌上,便向林芸行礼,“婢子见过郡主。”吴殊和妹妹吴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气质上却稍有不同。吴妍久经沙场更凌厉果决些,吴妍瞧起来便温婉谦和些。林芸上前扶了一把,“您回来时我便想到侯府去看看,谁承想竟拖到如今。军中一切尚好?”吴殊看着林芸,眉眼间都是喜欢,“军中安稳些,郡主不急着过去。”
三人说话间用了午膳,林芸正吃着糖霜红果,便见一团黑漆漆、毛茸茸的小东西滚到了严珩怀里。林芸凑过去一看,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她伸手抹了把小耳朵,“你就是云朵儿?”说着便要抱到怀里,那小家伙却用爪子牢牢抓了严珩一绺头发,往他怀里躲。吴殊见了忍不住笑了笑,“小家伙怕生得很,倒是跟小严大人亲近。二小姐走后很少见它们同别人亲近。”林芸看了一眼严珩怀里的小猫,“这是母亲养的?”吴殊摇了摇头,“汪汪在二小姐离开那年就去了,这是她留下的小猫又生的小娃,叫小汪。”林芸用食指点了点小汪的眉心,小汪一下就乖顺了,被林芸抱到臂弯里,吴殊仿佛看见了当年邢烟的影子。
饭后吴殊将军中带回的信给林芸后便回了侯府,小汪睡在林芸怀里被严珩叫来的人带下去了。林芸跟着严珩在院子内四下逛着,走到后花园间的一座亭子内,林芸靠在栏杆上看满山的杏花。“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侯府有这么大一座庄园。”严珩坐在她身后的石凳上,看着她的背影,“这是女相留给你母亲的,怕是老侯爷都不知道。上次在这送别吴参军时,她嘱咐我常来看看,找机会将这交给你。”“吴参军见你一面便如此信任你,她当时可还试探我来这。”早春山中还是有些寒凉,林芸将披风裹紧了些。严珩起身站在她身后挡了些风,“她不是信任我,是相信她们的小郡主能接过侯府。”
林芸起身往回走了几步,刚走到亭下的台阶便回身看着严珩,“你还没讲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云朵儿!小家伙该不会是一只雪白的小汪吧!”严珩似是料到她会好奇云朵,便故作神秘的笑笑,“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机会到了郡主自然见到了。”林芸跟着他上了马车,离开杏烟山庄直奔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