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虞
藤沙2024-10-06 18:473,157

  两止阁内香风阵阵,苏郁离正伏案改林芸新写的文章,刚刚还凑在他跟前捣乱的林芸现下已经趴在书案上瞌睡,眼下透着青,一副几日没睡好的样子。春祭的事一了,工部都在挂心洪水肆虐的预言,其中水部的人更是忙作一团,接连几日都在拟修堤固坝的方案。反而修城防的事已经收尾,苏郁离手上的工作少了大半,得了些闲,他便连着几日到王府授课。他刚进工部时曾参加修堤的工事,当下已三月尾,要赶在汛期前加固各地堤坝,各地一起开工的话水部人手又不够,他怕是要离京,便打算在离京前多教林芸些东西,尤其是写文说理。

  苏郁离祖上是匠人,父亲擅长设计精巧的机关,母亲是铁匠家的女儿。他幼时总有些精巧的小玩意,所以在孩子堆中颇得意,他那时最希望的便是继承家里的手艺。后来家中出了事,祖父和父亲被害,母亲为了保护他被杀,祖母带着他四处奔波,辗转落脚在青州开了馆子过活。原本热热闹闹的苏家,只剩下祖孙二人。苏母生前是最喜欢书的,总是摸着苏郁离写的字念叨着,“若女子也能进学堂该多好,我小的时候就不用趴在人家闺秀的书房外偷听了。”

  那时的苏郁离对读书不上心,更读不懂母亲的遗憾。后来,他进京赶考,路上投宿驿站的老板娘也说了类似的话,“这世上若想读书博功名,要么便投生为男子,要么便是闺秀小姐。于寻常女子来说,读书不过是生活中的消遣,能识得几个字便好了。”这时的苏郁离已经见到世间诸多不公,他期待有一日官至宰辅,能够有能力实行改革,希望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不靠家世、不蒙祖荫,能够书院听学、科举入仕。

  后来,安朔王府找到他,请他为曦和郡主授课,一向不愿攀附的他却意外应允了。林芸曾问过他原因,他随便找借口搪塞过去了。而他知道,他第一次来王府授课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忠武侯府的小姐,此后没再拒绝是因为那次课后林芸问他,什么时候女子为官也能同男子一样?

  林芸自幼便贪玩,喜欢观星,喜欢研究各种新奇的东西,可读书便少了些耐心。话本杂谈看了不少,可文章经典却实在不用心,在朔州时有闷罐儿陪读,她还多上心几分。等苏郁离带她读书时比起文章经典、国事改革,她更好奇木刻雕花、匠人轶事。而对于女学、女官的想法便似昙花一现,很快被她抛之脑后。苏郁离便想小郡主终究是皇室子女,看不到世间的许多面。林芸性子纯真,备受宠爱,她不该也不会卷到朝堂算计、权利争夺之中。

  苏郁离将笔撂到笔架上,又仔细看了看桌上的文章,抬头盯着蜷成一团的林芸。他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从春日宴后,林芸变不太一样,虽然还是贪玩爱吃,满脑袋鬼点子。但总觉得稳重些了,文章也没了从前的敷衍,在太子府前还向他讨了诗稿说要留作纪念。苏郁离总觉得眼前的林芸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郡主。他寻思着难不成林芸大病一场,鬼门关前走几遭便心性成熟些了。可又想起之前对弈时林芸突然改变的下棋策略,琢磨不透林芸病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等林芸揉着眼睛睡醒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郁离没在书案边。她坐直四下打量书房,原本贴在她额上的小纸条和肩上鸦青色的大氅一起落下,她冷得缩了一下,又裹上了早上苏郁离穿来的大氅。桌上的纸条翻了个个,林芸借着透进屋内的光看见上面写着:“课上瞌睡,诗稿再议。”林芸将纸条丢在一边,刚想叫人进来,便听见书架里窸窸窣窣的响声。她以为苏郁离在找书,便想趁机吓一吓他。她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躲在书架旁,等脚步声近了,便一下跳了出去,嘴里还喊着“老师勿动。”

  没成想话还没说完,她便一头撞到来人的身上,额头碰在坚实的胸口,撞的她眼冒金星。一直纤长有力的手抓住她胳膊,熟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郡主,是属下,撞到哪了?”林芸揉着发红的额头,直到严珩点亮了屋内得灯还觉得脑子混浆浆的。林芸靠在榻上,看着像木头一样杵在旁边的严珩忍不住生气,又想不明白自己在气些什么。本来便是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吓人不成撞了头,怨不到别人身上。

  “咕噜噜。”林芸睡了一下午,醒来时便有些饿了。严珩从怀里摸出了荷叶包好的烤鱼递了过去,“下午去城外见山云间商量翠微部的事,约在了湖边,他便烤了鱼。我说郡主在府上,他叫我带来给您尝尝他的手艺。”荷叶层层拨开,烤鱼的香气在屋内散开,林芸接了过去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嫩滑的鱼肉裹着鲜香下肚,林芸吃了大半条鱼才停下,将剩下的摔到了严珩怀里,“有意思吗?”严珩捧着荷叶有些疑惑的抬头。林芸声音又大了些,“我问你骗我有意思吗?”严珩呆了一瞬,“属下……”刚开口便被林芸打断了,“你又想好怎样的说辞了?”林芸顿了一下,“严珩,你敢不敢让我看看你的脸。”严珩不敢看林芸盯着他的眸子,微微错开了头,“碎影卫首领严珩,没有过去,没有自己。”

  林芸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领子,逼他和自己对视。严珩看着她发红的眼睛,眼神复杂。林芸眨了眨愈加亮的眼睛,说出的话却似一字一句敲在他心口,“严珩没有过去,可你周无虞呢?”严珩绷直了嘴角,心虚的眨了眨眼,林芸的手一下松了力气,“我真应该早点认出你的,闷罐儿。”严珩听了他的话转身便要走。“周无虞。”林芸喊了一声,他依旧往前迈步。“你若再走一步,明日我便换了你,让水寒衣接碎影。”

  严珩站定,过了许久才开口,“你需要严珩,却没那么需要周无虞。”“那无患大哥呢?他就剩你这一个亲人了。”林芸见他不再执拗,语气缓和了不少。“闷罐儿,严珩他……”林芸眼前发晕,眼前闪过的是那个不苟言笑,总是带着假面的护城司司主,“严珩太苦了。”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林芸恍若看见被冯原平一箭射杀的严珩,“不值得的,周无虞。”

  严珩听到林芸哽咽的声音,忍不住回身,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绣着黄色腊梅的丝帕替她擦泪。林芸从他手里抢过帕子,摸了摸上面蹩脚的绣花,“你在信中不是说找不见了,还埋怨我丢三落四。”严珩将书案边的大氅披到她身上,“周无虞过得很好,信里他都同你讲了。你收到的消息和你无患大哥的一样。”林芸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通红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所以,你就要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你是严珩。你真是浇了铁水的脑袋。”严珩伸手要拿回她手里捏着的手帕,被她啪的一声又打在手背上。

  这时,外面传来了管家的声音,“郡主,天晚了,宫中见您还没回便叫人来问信了。”林芸将帕子塞到袖中,一把将严珩抓到书案边坐下,“今儿太晚了,就不回了,叫我宫里的春禧嬷嬷送个信给皇祖母。”管家应了声,“那郡主稍等等,我叫厨房备膳。”林芸刚吃了鱼哪里还吃得下去,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严珩,“我不是很饿,你叫人煮碗汤面就好。”门外人影闪动,管家应声退下了。

  林芸放开了拽着严珩袖子的手,状似凶狠的看着他,“一会把面吃了你就走,回朔州去,我跟府上说你被叫回去了。碎影那边,我会叫水寒衣联系我的。”严珩盯着书案上林芸的文章看,“我不走,还有你这文章偷懒了,这一段你在朔州时便写过,如今照搬过来。”林芸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不肯走,更不想离开碎影,哪里还有心思跟他讨论文章。“我说了……”“你说的是我要是走就换了我。”严珩还有心思提笔替她填了几句,“你这样写便更符合苏郎中的意思。”

  林芸看着桌上那篇《刑赏论》,遒劲的字体写着,“君子如祉,乱庶遄已”。“你的意思我便是眼瞎目盲,识人不清才会……”林芸想到从前的事,顿了顿。严珩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她曾经的痛苦,“怎的不是夸你的意思?今日的严珩,是你留下的。”林芸想起碎影筹备初期,安朔王身边的人不满意选拔的结果,林芸不忍心牺牲更多人,便定了百人厮杀后唯一留下的他。林芸没亲眼见到选拔过程,但看见从谷口中走出的他像是刚从地狱爬上来一般,血污涂满了脸,身上伤痕累累,也知那是怎样残忍的恶战。林芸不希望碎影也同其余皇家死侍一般冷血无情,血腥杀戮。因此在给碎影统领赐名时便选了珩字,她那时不知,是她亲手把周无虞变成严珩,她如今实在没资格勒令周无虞回朔州。

  林芸看着严珩吃完了管家送来的面,掏出块干净的素帕递给他,仿佛翻开他们之间翻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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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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