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过往
天涯霜雪2022-05-11 19:323,087

  我忽然头晕目眩,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像是在下坠过程中,又被转了百八十圈,连带着四肢酸疼。我浑身无力,实在是过于难受。恢复意识的下一秒,又觉得犯恶心,于是我成功地吐了出来。

  “哎呀,依依吐了!”

  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只是好像有东西堵着耳朵,声音听起来像远在天边。

  过了一会儿,火炕的热量传来,我逐渐找回了听觉和视觉,好像魂魄慢慢飘了回来,重新回归身体。

  我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找妹妹,用手往旁边划拉。心里正着急,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凑近。

  “姐姐,你没事吧?”妹妹微凉的嘴唇贴到我的额头上,“嗯,好烫……能煎鸡蛋了。”

  还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声音,我看到她生龙活虎地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个烤地瓜,吃的整张脸像个花猫,险些热泪盈眶。

  老妈扯开我们两人,反手把我塞进被子里。我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夏天,怎么烧了这么热的炕?身上盖着两层被子,我躺在炕上感觉下一刻就会被蒸熟。

  果然,妈妈又开始念叨:“谁让你半夜喝凉水,还吃没熟的柿子,肠胃感冒了吧,活该!”

  后来,我问起老妈和姥姥,我生病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众口一词,说是我半夜光着脚出去,又喝了凉水,几个半生不熟的柿子下肚之后,回来就吐了还发起高烧。

  鉴于我之前经常犯肠胃感冒,发高烧也是常规操作,每次长途旅行之后都免不了大病一场,老妈也不疑有他。

  至于妹妹这个当事人却也表现得浑浑噩噩,和其他人的反应别无二致。她甚至在我拐弯抹角询问的时候,觉得我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她喊老妈过来,问姐姐是不是吃了过量的退烧药,吃出了后遗症。

  他们反复确认说这段时间我就是躺在炕上,被他们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根本没有出过房间。我也开始陷入自我怀疑,难道发生的一切只是我在生病时做的一个离奇的梦?

  可是,当我在衣襟里摸到被挂在我脖子上的白玉扳指的时候,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梦境。那扳指依旧冰冰凉凉,触手温润,色泽很像他的皮肤,触感则很像他的手指。

  姥姥见到我在发呆,走过来帮我掖了掖被角,说道:“这回我大外孙女受罪喽。”

  说完,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温暖厚实的手掌,几乎一瞬间就驱散了我心中的不安。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心里并无半点恐惧,再敢来招惹我,保准叫你有来无回。

  我想起那黄皮子曾经提到过姥姥。老一辈的事情我知之甚少,这么看来,也许姥姥隐藏着什么。趁着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连忙拉住她的手,“姥姥,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姥姥的背稍微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看起来就像个普通老太太。她在炕沿上坐下来,让我枕着她的腿,端详我好一会儿,才用指尖点点我的眉心。

  我原本以为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可她没有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禁止你们去后山吗?因为那里还有一个名字,叫黄皮子坟。”

  姥姥自说自话,眼睛看向窗外,似乎又什么都没看,整个人陷入了回忆当中。 

  “当年,我十八岁了还没嫁人,乡里穷,时局乱,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又瘦又小。”她伸手比了个高度,差不多到我肩膀。

  “可是,东北因为物产丰富而出名,当时真的要饿肚子吗?”这和我印象中的东北不一样,我甚至无法想象这里在几十年前,曾陷入此种困顿。

  “北大荒变成北大仓,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建国初期,哪里有现在的条件。”

  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姥姥小时候经历过的年代,历史书上薄薄一页,一笔写尽当地人民的抗争。

  姥姥叹了口气,“那年冬天,天冷的邪乎,当时我弟弟,也就是你舅姥爷出生没几天,就传来我大哥的死讯,我娘哭的回了奶,他差点饿死。”

  “一屋子老弱,数九寒天,哪里去找吃的?没别的办法,就指望着家里老母鸡下蛋,用黄米糊和鸡蛋黄,好把他救活……天杀的黄皮子,叼走三只鸡还不够,开了荤之后,晚上又三番两次来咬你舅姥爷,还祸害了村里好几个小孩儿。”姥姥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战争年代,每一个新生命都弥足珍贵,不仅仅是希望,更是寄托。很难想象,天灾人祸之下,她们赤手空拳,要如何熬过艰难的岁月。

  我听得入了神,仰起头来看她,姥姥有两片始终不散的红脸蛋,大概是小时候冻坏了,当时没有火炕,东北的冬天,是真的可以冻死人。

  “那后来,你去找他们报仇了吗?”

  姥姥“嗯”了一声,“先抓了两只,还用水把黄皮子的舌头冻在冰上,一个晚上,活活把它们冻死了。”

  “后来我牵着家里的狗,闻着黄皮子的味道,在后山发现它们的老巢,蹲了好些天,找到几个出口,叫上同村人,半夜踩着点去浇水,没一会儿周围能冻成一片,比石头还硬。”姥姥越说越得意,黄皮子是聪明,但劳动人民更有智慧。”

  我咽了咽口水,好像知道自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是哪里来的。

  “后来,那窝作恶多端的黄皮子,有被烧死的,但大部分被烟熏死,被家里的狗刨出来的时候,全身焦黑。”姥姥似乎十分感慨,看着我时眼神有些歉疚,“黄皮子害人,祸及三代,没想到你半年回来一次,他们偏偏盯上了你。”

  我刚想问问,她是不是当时还救过一条奇怪的蛇,老妈就挑门帘进来,喊姥姥吃饭。我还病着,不能下地,不能见风,只能吃“病号餐”——一碗温热的鸡蛋羹。

  柴火大锅蒸的,火候不好掌握。果然,我用勺子挖了一下,里面全是蜂窝状的孔洞,老妈说是火太大,不影响吃,看颜色也没放调料。

  平时我还会矫情,这会儿倒是一口口全都吃了下去,况且现在我看院子里乘凉的母鸡,都显得眉清目秀。

  病症还在持续,我吃完就继续昏睡,再次有意识时,天已经完全黑透。我觉得有谁在拨动我的头发,加上嗓子干渴,这才睁开眼睛。

  “哈哈,小羊在舔姐姐的头发。”妹妹好奇的趴在一边,任由两只小羊舔我,只是把吸管递给我,让我躺着也可以喝水,“你别动,我还没看够呢。”

  姥爷摸着脑袋,扇着蒲扇乘凉,“羊都是要吃盐的,人汗也咸。”说着挥挥手,试图把屋子里的山羊赶回院子里,他们正抻着脖子,从门缝里探头探脑,吃地上的瓜子皮。妹妹这会儿又蹦跳着要跟着姥姥,把母鸡都赶回鸡窝。

  我转着脑袋,对上一双杏仁眼——有一只额头上有一撮黑色的小羊,正老老实实趴在一边的瓷砖地上,占据了姥爷身旁绝佳的地理位置,跟着一起吹风扇。

  “这是不是,去年冬天我抱着睡的那只?”那标志性的一撮黑,让我想了起来,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姥爷。冬天出生的小羊,总是有特权,全家人要让出炕头最暖和的位置。

  姥爷点点头,伸手摸摸它没长出羊角的前额,“晚上要不是它领路,我还找不到你呢。”说完,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一撮黑也像是听懂了一样,仰起脖子咩了一声,似乎在向我邀功。

  我瞬间回想起,昏死之前,蛇哥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人来接你们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一时之间有些糊涂。

  如此平凡的一家人,如此平凡的我,某一天忽然怪事频发,上一辈的因果,都转圜到了我身上。我忍住了向姥爷打探蛇哥的心思,说不定再问下去,还会出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待高烧的情况逐渐好转,我又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口腔溃疡。后来,疼得我连喝水都很勉强,不管是黄连上清片还是牛黄解毒丸,吃下去也没有半点好转。

  最后,我痛得只能一直躺在炕上流眼泪,看着桌子上的西瓜发呆,沙瓤的肯定很甜,可我却吃不了,其他人也是一筹莫展。

  直到有一天,姥姥半夜出门,走到隔壁村子,找到一户家里有刚生产过的黑驴,费了不少口舌讨要了一小杯驴奶拿回家。

  姥姥对我说:“把驴奶含一会儿再咽下去,马上就不疼了。”

  虽然是夏天,但是姥姥身上很凉快,我浑身滚烫,紧紧贴着姥姥,病恹恹地靠在她怀里。

  在大家的注视下,我把驴奶含在嘴里。驴奶和羊奶不一样,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膻味,甚至带着香甜。

  原本我对这种民间偏方不抱任何期待,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嘴里的溃疡以神奇的速度好转,当天就能喝些温凉的粥和玉米糊糊。

  病去如抽丝,一整个暑假,我都没能吃上心心念念的中街大果,直到火车站看到有人抱着泡沫箱售卖,都只能远远看着。我憋着一口气,等到再回来,一定多吃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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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活下去,我选择嫁给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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