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荑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下意识要婉拒,却被虞红英不着痕迹地扯了下腿,她低头看向大姐,登时明白了过来。
卷进了这样一桩大案,散花楼不可能全身而退,裴霁肯开这个口,多半是看中了散花楼在绿林道上的人脉和便利,再加上这次陆归荑为他效力,虽是将功抵过,但也能为可嘉,夜枭卫正缺这样的人手,故裴霁不急于把事做绝。
然而,他的网开一面也很有限,若是她们不识抬举,下场不问已知。
“自今日起,散花楼只有一位楼主了。”虞红英低头向裴霁拜下,又道,“小妹,还不多谢裴大人赏识!”
陆归荑回过神来,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她生于江湖九流,想的是金盆洗手,委实不愿做当今朝廷的鹰犬,但她有太多软肋,若要在裴霁的屠刀下保住散花楼和无忧巷,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陆归荑僵立了片刻,实在说不出话,只得向裴霁躬身行礼。
裴霁也没想到虞红英如此果断,倒是对她高看了一分,伸手扶起二人,笑着道:“散花楼既然在乐州扎了根,陆楼主就继续留于此间,平素行事一如往常即可,朝廷若有任务下达,自有专人与你联络。”
陆归荑点头不语,心中实无喜意,裴霁也不怕她翻出手掌心,转头问虞红英道:“你要离开散花楼,不如与本官到开平去。”
“裴大人如此抬举,妾身不胜荣幸,只是……”虞红英苦笑道,“我已非华年,又有痼疾,此番惊逢大变,身心俱损,假如有幸免于一死,余下年月不敢再逐名利,惟愿安宁。”
“若是本官不肯放你活着离开呢?”
“那就请裴大人赐妾身一死。”
陆归荑一惊,连忙看向裴霁,眼中满是哀求之意。
裴霁问道:“你欲往何处?”
“落叶归根,我本是容县人,离家多年,虽已人事全非,也想回去看一看。”
容县位于通州与江城之间,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裴霁沉吟片刻,允了。
夜枭卫在乐州城内虽有部署,但无据点,这一趟收获不小,让他心情转好,既已将陆归荑收入麾下,裴霁决定暂且饶过虞红英,若有变数,日后动手也不迟。
应如是还在无忧巷里等着,想来这两姐妹也有话要说,裴霁很快就起身离开。
他走后,房间里静默了好一阵,几乎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红英开口打破沉寂,道:“小妹,恭喜你了。”
陆归荑险些落下泪来,颤声道:“大姐,我……”
“莫哭,我知道这非你所愿,奈何别无选择。”虞红英将她揽入怀里,“玉娘所犯的是株连之罪,裴霁肯放我们一条生路已为不易,我心灰意冷,却将责任推卸给你,你怪我么?”
陆归荑连连摇头,她对柳玉娘有怨,但与大姐无关,散花楼本是虞红英的一生心血,而今被她夺了去,虽不是出于本意,仍觉愧疚。
“你也不必这样想。”虞红英幽幽道,“小妹,我执意离开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陆归荑愣住,便听她继续道:“你没杀玉娘,玉娘的死却跟你有脱不开的干系,那一刻,我是恨你的。”
柳玉娘毕竟是虞红英看着长大的,她做了这些事,虞红英自然怒不可遏,但斯人已逝,短暂的怨憎终被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覆盖。
“我现在看你一眼,就会想到玉娘是怎么死的。”虞红英放开怀里浑身僵硬的人,轻声道,“可我也知道,这事怨不着你。”
陆归荑感到手脚冰凉,她性子直率,说不出违心之言,唯有沉默。
“生死祸福皆为天命,既然前途已定,你不必介怀,待我离开之后,也会好好想清楚,咱们姐妹未必没有再见之时。”
虞红英抬手拭去她眼角泪痕,见陆归荑点了头,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当日我怒上心头,对幽草下了重手,事后虽有补救,只怕为时已晚,她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