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点仅有大厨房这一处。
岳怜青带人将无忧巷翻了个底朝天,确实在一些地方发现了易燃物,但是数量不多,工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竹筒倒豆子般将老底都抖了出来,对此实不知情,又盘查过所有的工匠,发现少了三人,据说是近日新招的短工,他在心里一琢磨,顿时有了数。
如木炭、火油之类的东西,大量囤积并非易事,柳玉娘不过是借此虚张声势,好从裴霁刀下抢出一条路来,可惜她已是将亡鸷鸟,到头来也没能逃出生天。
烈火被扑灭时已近黄昏,阳光斜照在地,缕缕青烟裹挟着刺鼻气味从烧焦的断壁残垣上升腾而起,四处流淌着脏污的泥水,匆匆赶到的衙役们挥汗如雨,总算赶在天暗前将废墟掘开。
昔日一舞倾城的玉娘子已化为焦骨,至死都紧握在手的玲珑骨也被烧毁。
鱼死网破,不外如是。
陆归荑从岳怜青口中问明了事情始末,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毕竟是朝夕相处了七年的金兰姐妹,她既不愿相信柳玉娘是陷害自己的真凶,亦不能接受对方葬身火海的下场,此时看到被衙役抬出来的尸骸,她一口气没喘过来,险些跌倒在地,被岳怜青一把扶住。
裴霁不在意柳玉娘的死活,直接从尸体手里抢下了玲珑骨,只见它已被烧得焦黑如炭,布满了让人怵目惊心的裂纹,轻轻一碰,便有骨渣伴随着火灰散落下来,内圈倒还残留着零星白色,却也斑驳难辨了。
见状,裴霁垂首不发一言,站在旁边的应如是也暗自叹息,就算玲珑骨内真有玄机,也被这把火烧成了无解之谜。
为了这根玲珑骨,前后折进去不下百十条鲜活性命,其中虽有罪大恶极者,但更多的是无辜之人,如此煞费苦心,不过换得灰烬一抔,可谓是因果无常。
又叹了口气,应如是正要合掌诵念《往生咒》,却见裴霁收了焦骨,面无表情地朝不远处走去。
陆归荑还穿着与裴霁身上一般无二的玄色箭袖武服,头发散落下来,衬得她面白如纸,双手虎口血肉模糊,乃是与应如是强行破门时受的伤,本已止了血,现在又崩裂开来,而她失魂落魄,竟一点不觉得疼。
岳怜青唤了她几声未得回应,只好将人扶到一边坐下,正把手帕撕成两半为其包扎,没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世人视裴霁为凶神恶煞,殊不知当他真正对谁动了杀心,往往是无声无息的。
凭他本领,要斩下岳怜青的头颅只需一刀,可这一刀并未出鞘,一只犹带血迹的手就压在了刀柄上,四目相对间,应如是对裴霁轻轻摇头。
他俩的关系从来算不上好,先前为了寻回玲珑骨,裴霁才压着脾气,现在人死物毁,应如是并无把握能劝他收敛,另一只手已蓄势待发,不想裴霁竟没发难,顺着他的力道转去另一个方向,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只当二者相熟和睦,哪知道两只手握在同一把刀上,谁也不敢先松开。
寻到一个无人角落,应如是才退后两步,道:“你想杀了他们。”
“也不仅是他们!”裴霁面冷如冰,“与此事有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皇上限你在三月之内侦破此案,现窃贼伏诛、失物寻回,虽不尽如人意,但足够有所交待,就算难消你心头怒火,大开杀戒也非明智之举,望你三思。”
裴霁讥嘲道:“有所交待?你让我拿这一根烧焦的破骨头去交待吗?”
应如是不由皱眉,青龙湾沉船一案,共有三箱贡宝被劫,而今两全一损,至少不怕它们流通于市招来非议,算是保住了朝廷的颜面,先将这个结果上报,其他事都可再行计议,裴霁对这些弯弯绕绕烂熟于心,却是不肯罢休,委实反常。
除非,这根玲珑骨与另外两样贡宝不同,是裴霁无论如何也要完璧上呈之物。
一个念头突然浮上脑海,应如是沉声问道:“玲珑骨的事,你要向谁交待?”
今上不修武功,在乎的也不是区区三箱宝物,珍珠美玉尚可赏玩,被武林人士传得神乎其神的玲珑骨于他而言只是死物,远不如活色生香的美人令其心动。
纵观开平皇都,裴霁还能对谁难以交待呢?
“……是师父。”
片刻的沉默过后,裴霁挫败地捂住额头,哑声道:“我领命出城之前,师父遣人传话,让我去了一趟光明寺。”
应如是怔在当场。
不知僧,昔为燕军军师,现任光明寺住持,也是李元空与裴霁的师父。
本朝开国定都时,姜定坤对一干臣子论功行赏,任命不知僧为功德使,明面上掌奏宗教僧尼和国家修功德之事,暗中继续掌管死士营,不久后死士营改置夜枭卫,不知僧推举大弟子李元空为指挥使,自己做了太子少师,地位超然。
离开夜枭卫这四年来,应如是时常梦回前尘,他愧对恩师却不敢当面陈情,自从与裴霁重逢,好几次欲言又止,想不到会在此时点明。
半晌,应如是喃喃道:“师父他……不是放手了吗?”
夜枭卫是直属于皇帝的怀中刀,唯有深得帝王信重之人方能代掌刀柄,当年姜定坤是被不知僧拒绝后才任用其徒李元空,后来姜定坤遇刺,李元空叛逃,不知僧向新帝引咎辞官,只保留了功德使的职位,从此自禁于光明寺内。
裴霁道:“护生剑悬案至今未破,师父岂能安心?”
他说得隐晦,应如是却听懂了,怪不得四年过去,裴霁的坏脾气变本加厉,想来他这指挥使当得也不容易。
“师父要玲珑骨做什么?”
“你是真傻还是装愣?”裴霁恶声恶气地道,“玲珑骨的来路,你不清楚吗?”
“浮山国的贡品,本为销魂天女乐玲珑之……”语声倏顿,应如是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