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罗网(下)
青山荒冢2023-07-22 12:003,003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人心,柳玉娘却是面不改色地道:“既然生得一副狼心狗肺,做出什么事来也不奇怪了。”

   “人性本善亦或本恶,此为古之难题,我辈庸人不敢置喙,只是人活于世,眼见五色,耳听五音,难有初心不改者。”说到这里,应如是忽又一叹,“我近日认识了一个人,身家清白,文武双全,品性胜过温莨百倍,周遭诸人无不对其赞誉有加,偏偏就是此人,犯下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大错,以致身与名俱灭。”

   他没有指名道姓,只从袖里摸了个绣花荷包出来,轻轻推至柳玉娘手边。

   荷包上有几滴血迹,污了原本精致的绣花,柳玉娘的手指落在那上面,像是被火给烫到,猛地缩了回去。

   “果然……是你杀了杨钊。”

   “我没有杀他。”应如是道,“我给他两条活路选,他却选了第三条的死路。”

   “你若不逼他又怎——”

   “逼他的人不是我。”应如是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渐沉,“非是无知稚子,他身为本地总捕,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论原因为何,大错已经铸成,种因得果自当尝,温莨如此,杨钊如此,你我亦然!”

   仿佛一盆冷水泼在了将要点燃的柴火堆上,柳玉娘呆坐不动了。

   半晌,她声音沙哑地问道:“里面的东西呢?”

   “荷包里仅有一只耳环,待今日事毕,我定将之物归原主,只不过……”应如是看向她,“柳楼主,你是这只耳环的主人吗?”

   柳玉娘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面上缓缓绽出一丝笑,眼里有泪无声落下,如此笑中带泪,胜却雨中荷花。

   “难道我不配吗?”她拭去眼泪,自问自答,“也对,滴水翡翠白银钩,放在当年算得上贵重,可惜我已不是区区贫家女,这对耳环确实配不上我了。”

   应如是心下微动,又听柳玉娘笑了一声,道:“他死了也好,左右是被裴霁抓住了马脚,若跟温莨一样多活几天,临死还要给我惹麻烦。”

   言至于此,双方已是把话彻底说开了,应如是心下微动,问道:“你让杨钊去地窖取玲珑骨的赝品,除了让他使疑兵之计混淆裴霁耳目,还准备杀他?”

   柳玉娘不答反问:“是你拿走了那根白骨?”

   “不错。”

   “杨钊若是没死,这根骨头该由他带回去依计处理,待到封棺上钉,我安插在义庄里的暗桩就会及时为他送上一碗热茶,饮之解乏,三日断肠。”

   柳玉娘语出惊人,应如是也不免为之一怔,随后苦笑了起来。

   “他以性命包庇你,你却要夺了他的命去。”他摇头叹息,“若是温莨尚在,你也不会放过他吧。”

   柳玉娘冷笑道:“与虎谋皮,焉能长久?他连冯盈都杀,对冯宝儿亦是无情,我可不敢真与这种人分赃共事!”

   “你算计两位姊妹,置她们的安危于不顾,与温莨有何不同?”

   柳玉娘无言,刚升起一抹潮红的脸色也由红转白了,良久才道:“有舍有得!”

   见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应如是又叹了口气,道:“柳楼主,何苦忤逆本心呢?当日我在义庄露了一面,你便知我也盯上了杨钊,于是约他在白事铺见面,再铤而走险引来裴霁,想让我俩斗个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只要一举事成,不仅除去了心腹大患,还能保住杨钊,可惜……”

   他没有露面,裴霁也没死在杀手围攻之下,柳玉娘尚有余地,杨钊已成弃子。

   “你想杀他不假,不愿见其死也是真,对待杨总捕尚且如此,何况姊妹?”应如是道,“开弓的确没有回头箭,可有些道路走错了,还是可以回头的。”

   柳玉娘笑了:“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让我松口,将藏匿玲珑骨和冯宝儿的地方如实托出。”

   “的确如此,但我与裴霁不同。”

   “除了身份立场,还有哪里不同?”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找回了失物,裴霁还得对上有个交代,以夜枭卫一贯作风,你至少要吃他一刀,散花楼也难逃此劫,我却不然。”应如是定定地看着她,“我一眼就认出了玲珑骨的真伪,仍是带走那根赝品,已经给出诚意了。”

   若是那根白骨被遗留在现场,裴霁不难猜测出杨钊背后之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今日送棺出城之事八成要作废,这也成了柳玉娘惊闻杨钊死讯时最担心的一点,当她发现裴霁对此不知情,立即决定祸水东引,原以为这姓李的有眼无珠,如今看来,对方是主动给她当了一回替罪羊。

   “……你想顺水推舟?”

   “裴霁毕竟没有抓住你的现行,而今杨钊已死,藏在他身后的人究竟是谁,有时候不需要刨根问底。”应如是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裴霁最在乎的不是区区一个窃贼,我也只想完成使命,散花楼之所以被卷入这场漩涡,不过是温莨向你泄露了机密,而你起了贪心,现在有一个重归正途的机会,望柳楼主慎思。”

   他确实跟裴霁不一样,自始至终都态度和缓,连威逼利诱也不曾有过,浑然为柳玉娘好生考虑,而她明知他的意图,仍不免为此动摇。

   一时间,柳玉娘陷入天人交战,应如是也不催促,自顾自地品茶。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城门就要下钥,裴霁也在城里,虽说撤走了散花楼附近的钉子,但在暗地里,没人知道他是否留有后手,你要怎样从这里离开?”

   此言一出,应如是心下稍定,笑道:“十名杀手的尸身已被抬去了州衙,裴霁正让人查他们这些天藏身何处,我趁机使了些伎俩将他绊住,只要咱们这厢抓紧一些,便可在他赶来之前做好准备,彼时我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散花楼大可助其一臂之力以证清白,我是不介意的。”

   “除了玲珑骨和冯宝儿,你还需要什么?”

   “那些杀手是温莨的死士,你凭何物指挥他们?”

   柳玉娘犹豫了片刻,从衣袖暗袋里取出一枚半掌大的黑铁令牌,倘若裴霁在此,便可认出这与温莨死前交给他的一般无二。

   应如是接过这枚令牌,心中疑云不减反增,面上却无异样,只用玩笑般的语气道:“想不到温莨连这关乎身家性命的重要信物也交给了你,我真是愈发为冯斋主深感不值了。”

   柳玉娘嗤笑道:“粉褪花残,色衰爱弛,她自己蠢到不知死活,怪得了谁?”

   应如是对此不予置评,他将令牌收好,一字一顿地道:“请柳楼主带路吧。”

   既已做了决定,柳玉娘也不废话,起身引他走向后堂,途中见到几个被点了穴道的打手,心头微颤,一言不发地打开暗门,径直来到地下密室。

   这间密室只有一扇门、一把钥匙,当日玲珑骨失窃后,钥匙就被陆归荑交还给虞红英,如今又落到了柳玉娘手里。

   应如是站在后面,眼看着她将门打开,密室里没有点灯,入眼幽暗如夜,但以他的眼力,不难发现角落里蜷着一个拥被而坐的人影,便随柳玉娘走了进去。

   一路来到那人面前,应如是俯身正欲开口,下方劲风突起,那被子猛地被掀向他面门,就在视线被遮的刹那,寒光乍现,利刃穿透被褥朝他胸膛刺来!

   刀长三尺半,寒锋生密齿,正是那柄凶名赫赫的无咎刀!

   密室里的人并非是冯宝儿,而是不该出现在此的裴霁!

   这是提前定好的安排,被押去州衙的陆归荑将在今日假扮裴霁掩人耳目,至于裴霁本尊,早于三更前就去而复返,悄然藏身于此,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应如是脸色一变,他侧身让开当胸一刀,脚下一点地面,顺势朝外掠去,可他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柳玉娘,其已拦在门口,见他扑来,反手拔出头上一排三支雕花簪,迎面弹射而出。

   “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支雕花簪尽被应如是掌风劈断,可这片刻拖延已足够裴霁提刀赶到,应如是不得不转身迎敌。正当掌刀相交之际,门口突兀传来一声怪响,两人皆是一怔,抬头只见柳玉娘斜身闪至门外,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这扇厚重的石门!

   “你——”怒喝声戛然而止,这间密室不仅防水防火,隔音也是极好。

   柳玉娘背抵密室大门,兀自心有余悸,额头、后背满是冷汗,她将钥匙折断,知道这扇门恐怕挡不了两大高手多久,于是深吸一口气,转身上楼换了套衣裳,又取了几样东西,也不走木梯,直接推开窗户纵身跃下,从后门离开散花楼。

   匆匆走出百十步,待转过一个拐角,柳玉娘才见着了那个前来报信的瘦小男子,对方挑着担子走来,擦肩而过时也只是微微颔首,用眼角余光瞥向别处。

   柳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无忧巷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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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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