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落红(上)
青山荒冢2023-08-17 15:223,121

  应如是交给裴霁的那张纸上所列颇多,大致可归为四件事情,一是通过散花楼布施结缘的记载寻找如刘氏夫妇这般持有金花信物之人,二是摸清杨钊和散花楼三姐妹在沉船案发到通闻斋灭门期间的动向,三是核对杨钊在本地的办案卷宗,四则是从本地各大医馆药铺入手搜找虞红英过往数年的医案。

  要想查清楚这些事情,真正的麻烦在于繁琐,情报最早得追溯到十年前,当中涉及的人事物更是多不胜数,也难怪应如是开口要求出动夜枭卫布置在乐州城内的全部人手,好在裴霁魄力非凡,下了“不惜代价,只要结果”的死命令,短短几个时辰内,城中所有明线暗线都“活”了过来,堪堪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将所有情报筛选汇总完毕,送至裴霁手中。

  事实证明岳怜青所言不虚,散花楼能在乐州城里站稳跟脚,少不了虞红英这位左右逢源的当家人,她不仅会做生意,更会做人,多年来广结善缘。除却生意往来,虞红英布施结缘的对象不拘三教九流,你在路上偶遇一个乞丐,对方或许就喝过虞红英一碗救命热粥,她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没人能说得清楚,可在这偌大地盘上,虞红英的朋友早已多过敌人。

  然而,虞红英的朋友不少,持有金花信物的却不多。

  “在无忧巷外卖烧饼的刘氏夫妇也好,回春堂的黄老大夫也罢,他们都是受过你大恩惠且对你有用的人。”

  观音祠内,应如是将岳怜青和幽草挡在身后,直视虞红英道:“若是挨个排查与你有过人情往来的目标,时间未必来得及,但若反其道而行,从杨钊经手过的重要案宗入手,查那些犯人的底细,不难发现其中有好几个人符合这点条件。”

  世上虽有施恩不望报的善人,但一定没有愿做亏本买卖的生意人。

  “本官再命人查他们的亲眷,果真收获颇丰。”裴霁一扬手,数朵金花“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笑容中满含讥讽,“以恩惠收买人心,再威逼利诱收买人命,难怪散花楼做着绿林生意还能在明面上有个干净招牌,真是好人缘、好手段!”

  如散花楼这样的一方势力,要想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面子功夫必须做得漂亮,若是沾了脏东西,就要拿人命去粉饰,顶罪栽赃不过是方法之一。

  虞红英低头看着那些被丢到自己脚边的金花,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应如是面上却无得色,甚至有几分悲悯之意,他接话道:“柳玉娘以夜会杨钊、暗巷设伏和盗墓掘尸等手段故布疑阵,为的是掩盖真相,使人以为她是本案真凶,甚至做到了玉石俱焚、毁尸灭迹的地步,可经过探子调查,从二月初到二月尾,她不曾离开本地半步,与之相熟的几位常客皆可为证。”

  凡人不比神仙有分身之术,柳玉娘既然在那段时间里露了面,又怎样避过诸多耳目,去往相距甚远的通州城接应赃物、雇凶杀人呢?

  反倒是虞红英,位于散花楼三层的千金赌坊在二月间照常经营,可若出现事端,多是她手底下的心腹出面解决,对外只说虞楼主身体抱恙,暂时不管这些。有趣的是,今早裴霁在虞红英走后以此事对陆归荑旁敲侧击,她竟不知情,若非那些赌鬼的话不可信,便是有人帮忙骗过了陆归荑的眼睛,而这个人,除精通易容伪音之术的柳玉娘外不做他想。

  “冒昧一问,虞施主如此遮掩行迹,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虞红英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一声,竟是坦言道:“当然是去了通州,为一笔非比寻常的生意。”

  早在正月末时,虞红英就接到了这笔生意的订单,彼时外面下着大雪,她难得起晚,醒来后就收到了一封信,拆开见上面没留落款,只写道:“二月十三亥时正,通州下河街板桥洞,宝货三箱,价抵万金,三月廿三运抵威山北坡老槐树下,当面交接,钱货两讫。”

  因货物价值超过千两白银,故信中未附银票,送信人显然熟知散花楼的规矩。

  “当然,这种来历不明的生意,我近些年已很少接了,之所以没有拒绝,只因这封信是在玉娘枕边被发现的。”虞红英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信封上写着‘虞楼主亲启’,送信人却将它放在了玉娘的寝卧里,而她竟毫无察觉,对方若是有意,大可割了她的脑袋扬长而去。”

  送信人不仅了解散花楼,还了解虞红英本人,知道该如何拿捏软肋达成目的。

  “以你的性子,即使不得不走这一趟,也会给自己留好退路。”裴霁语气笃定地道,“你在动身前往通州时,命人传讯给温莨了吧。”

  寸草堂的总坛不在通州,温莨却是通闻斋冯盈的老相好,他对通州很是熟悉,也在当地留了一队精锐暗中保护冯盈母子,虞红英既然要到通州去,找温莨作为后手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你们素有密切往来,温莨会帮你一把是在情理之中,可要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应如是微微摇头,“温莨此人,风流贪婪又薄情寡恩,做什么事都要先权衡利弊,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帮你屠灭冯家满门,除非……冯斋主能给他的,你能加倍予之。”

  人脉渠道、情报财力这些暂且不提,温莨已年近不惑,膝下却只有冯宝儿一子,这也是冯盈最终会错信温莨的根由所在,虞红英要想让温莨杀妻灭子,给钱是万万不够的。

  “暗探们连夜潜入包括回春堂在内的各家医馆,找出了你这些年来的医案。”

  虞红英确实患有先天不足之症,症见心气衰耗,应是心疾无误,即便在她修炼内功心法后有所改善,病根仍难拔除,以至于人到中年伤病多发,越是运功动武越加重病情,不得不修身养性。如此一来,她不时就得请名医修方配药,而病情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经过核查,你在三年前患过瘿病。”

  所谓瘿病,症见心悸乏力、手颤肤红和肠痛体轻等等,不仅因五劳七伤而起,还与人自身的先天缺陷密切相关,若是女子患病,月事也会遭到影响。

  “你患有心疾,本身就气血两虚,再加上年过三十,大夫虽为你治好了瘿病,但不能让你恢复如初,你从前每月都会延请专治妇人病的女医,自那以后逐渐减少,以至于在两年内不曾有过了。”

  既然如此,虞红英就算是怒火攻心,也不会突发崩漏之症,可种种迹象表明,她这次没有装病。

  “万事皆有诱因,病也不例外。”应如是取出那张被柳玉娘改过的药方,又拿了探子们先前递上的三张药单,“你原本要用的药确是固本补元之方,但我找了几个医者仔细询问,都说此方多用于产后血瘀、亟需清宫止血的妇人。”

  虞红英嫁过人,但没生过子,几个月来未见明显的妊娠反应,怎会用此药方?

  应如是叹了口气,个中隐情连他也觉得唏嘘,道:“我若没有猜错,你为劝温莨向冯盈母子痛下杀手,不惜服用了大伤身体的虎狼药,骗他怀有身孕了吧。”

  冯宝儿的确是温莨的亲子,可这孩子先天痴傻,再如何寻医问药也治不好。

  许是报应使然,温莨四处留情却只有这点骨血,他珍惜这个儿子不假,但要说他对此毫无介怀,那是鬼都不信的,虞红英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能一针见血。

  虞红英终于笑了,她笑得很是得意,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道:“你对温莨的评价实在准确,只是漏了一点,他的确想要一个健康完好的子嗣,但他更爱自己,我先以假孕骗他动摇心念,再透露一二玲珑骨的秘密,这般双管齐下,才让他豁出一切挥动屠刀!”

  然而,假的终归是假,纸不能包住火,虞红英可不会等到温莨发现真相后与她清算,这人在杀死冯盈那一刻,就已注定要死了。

  “那颗药本就是为了骗他而准备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那时我如期赶到约定地点,没见到人,倒是顺利接了货,按照惯例开箱验视,发现当中有根白骨不似凡物,又得知了浮山国使船在青龙湾沉没一事……玲珑骨的传说,我自小听到大,哪知自己有朝一日真能见着它。”

  像是着了魔一样,虞红英喃喃道:“散花楼做的是销赃生意,我这些年经手了无数奇珍异宝,也通过各方渠道搜集了许多此类情报,别人有眼无珠,我认得出宝物真容,别人看不出个中奥妙,我自有办法参悟玄机……我快四十岁了,赌上性命尝尽酸辛才拥有这一切,我不觉满足,更不能甘心,只要能治好我的病,让我练成长春不老的绝世武功,什么手段我都肯用,什么代价我都愿给!”

  裴霁忽地冷声喝问道:“杨钊和柳玉娘也是代价?”

  这句话像是一记狠厉的巴掌打在了虞红英脸上,她浑身一颤,面上血色霎时不见,整张脸变得如死人一样惨白!

  半晌,她惨笑道:“是我把杨钊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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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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