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盟友
荷小姐2020-12-31 10:365,094

  在看到横在路中央的第三条断掉的人腿时,比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们现在离市区还有多远?”。

  我没有回答,几个小时以来,寒风一直在抽打着我的侧脸,我的脸已经像涂了石膏一样发硬发紧,说话要比平时吃力很多,我从后视镜上看到后排的明美,她眯着眼睛向后微躺,倒在老帕的身上,同时头微微侧向比尔,似乎睡得很沉。

  是不是像明美这种随时考虑如何用外形资源变现的人,即使在睡觉,潜意识都会让她随时选择收益率最大化的睡姿?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到底是明美生物个体的大脑进化?还是这一类群体的思维领先?这个世界上看起来更漂亮的一群人,她们是否已经掌握了控制潜意识的能力?还是我想的太多,其实明美只是在装睡?

  我逐渐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思考和推测里,只恨身边没有可以让我记录想法的工具,如果我能通过明美的下意识行为,研究出如何主动促成人脑朝着更适合当下社会生存方向进化的方案,我一定可以成为被历史铭记的医生。这样想着,我激动起来,看到前面深色的一条歪歪扭扭的横线,以为又是一具冻硬的尸体,根本没有细看。我狠踩油门,准备从上面碾过去,在车轮碾过横线的那一秒,一股强劲的气体推力从地面传来,我的车被弹起很高,直接在空中翻了过去。

  老史密斯的小孙子,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史密斯,儿时酷爱刺激性的运动。他喜欢把绳索系在腰间攀爬格林尼治广场上的钟楼,喜欢在有危险鱼类的水域裸泳,另一个爱好就是用超越极限的方式驾驶车辆。史密斯伯伯时常会训斥他,后来转念一想,史密斯家族日常生活在危险中,多参加这种“给自己惹麻烦“的运动,说不定也是锻炼孩子求生的办法,于是不再对他的爱好加以呵责。

  我曾经看过老史密斯先生的小孙子驾驶着这类车型尝试过很多高难度空中翻滚动作,他告诉我,这是目前最先进的太阳能极速车,特征之一就是轻便车身和教科书式的平衡系统,无论车身哪一个部位受力,都能依靠平衡装置迅速恢复平衡状态。但不幸的是,这一次我们的车上超载了一人,老帕和坐在他身上的明美体重相加,超过了设计这辆车时候理论上可以让车随时保持平衡的重量承载范围,导致原有的平衡恢复装置失去了效果。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车子已经被掀翻在地。我感到我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我一边捂着我的头,感恩精妙的科技使得车体的重量并不足以压死我,一边掀开车子的一侧爬了出来。还没等我站起来,一杆似曾相识的长枪顶在我的脑门上。我用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睛抬头看,不出意料,又看到了青年帮小分队成员们。他们的人数比之前似乎少了一半,但武器格外的充足,每个人的腰带上都插着几把刀枪,有一个人甚至有些夸张地背着炸药桶,我猜他们大概刚刚经历了一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役。

  我逆着光,看不清用枪指着我的人的表情,只听见他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看到了吗?我就说队长不应该信任这种人,如果队长知道他现在还在试图逃命,一定死不瞑目,我早就说过,如果再抓住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他骄傲地炫耀着自己的机敏和果决,周围人的谈论声却突然戛然而止,他们看到车子一侧缓缓地被抬起,满脸鲜血的青年帮队长从车下走出来。

  用枪指着我的那位战士愣了几秒,其他人则条件反射般地放下了武器,青年帮队长走到前一秒还在骄傲炫耀此时已经呆若木鸡的战士面前,伸出食指和中指,拨开了正对着我的枪口。对方有些紧张又满脸写着不甘,半晌憋出一句话:“队长,你怎么跟他在一起?”。队员们又齐刷刷地看向青年帮队长,用一种努力遮掩的怀疑眼光看着他,队长一只手搭在差点取了我性命的战士肩膀上,似乎马上就要把他拎起来,扯着他走出几步开外,其他队员们赶紧跟上。

  我回头一看,比尔正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膝盖,而老帕和明美,两个人被安全带困的紧实,车子侧面着地,他们两人就侧着身子,一动不动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样子有些滑稽,我急忙把车子轻轻翻回来,解开安全带,老帕一把推开明美,趴到路边干呕起来。明美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目疮痍。

  “我们的车还能用吗?”明美问我。我并没有回答,虽然站在明美身边,和她看着同样的方向,我的精力却全部用来留意青年帮队长和他的成员们的对话,可惜环境的声音太过嘈杂,比尔哎呦哎呦喊痛的声音太大,老帕又干呕着吐出了一些胃液,寒风带着明美身上的香气在我的耳边戏谑着。以上种种原因,让我错失了青年帮内部一次及其重要的谈话,只听到队长发表完意见,那位用枪指着我的战士问:“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我们青年帮顽强战斗到现在,支撑我们最宝贵的精神是什么?”队长高声提问,队伍里的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我知道是什么,我险些开口抢答,是一无所有的命运弃儿们对彼此无条件信任,在集体中反复叠加,衍生出一种叫“团结”的东西。

  青年帮物质条件上天生处于弱势,能够始终生生不息保持活力成为岛屿上人尽皆知的队伍,不过是因为他们结合紧密,相比于兵强马壮的史密斯集团,省去了彼此说服和讨价还价的沟通成本。

  青年帮队伍又再度折了回来,刚才用枪指着我的战士率先弯腰向我表示道歉,其余人跟着弯腰致意,战士们满脸写着“忍辱负重”,表情一个比一个不自然。我不卑不亢地点点头,用余光看了明美一眼,她正低着头拔自己指甲缝里面的倒刺,我为她没看到我这威严的时刻而感到沮丧。

  奇怪,为什么每个我威风的时刻明美总是刚好错过?我慢慢意识到,她在有意忽略我,让我因为虚荣心得不到满足而对她始终保持密切关注。

  青年帮队长与他的队员们跑到一边继续商议战略,我知道他们已经被共享了攻陷史密斯宅邸的计划,队长眼中的兴奋已经掩饰不住,脸红彤彤的脸呼吸节奏都比之前快了很多。我告诉自己,此时我必须表现得像没有这项计划一样,才不会被身边的几个人识破。

  这样想着,我不再对青年帮的内部会议表现出兴趣,故意看着天空吹起了口哨,那调子来自初登岛的一代岛民中,来自东亚某岛国的祖先脑中携带的故乡民谣。“喂”明美打断了我心虚的小曲儿,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猜他们在讨论什么?”。

  “讨论把我的命留下救他们队长的命呗。”我假装胸有成竹,脱口而出。明美转过头盯着我的侧脸,轻轻吐掉了刚被风吹进她嘴里的两根头发。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又转头问她:“你觉得呢?”“我觉得……”明美从我身旁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维纳斯身上没有传染病,对不对?”。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仅有的没有被紧张麻醉的理智成分正调动自己全部的虚伪细胞,假装用一种看荒唐人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有偷偷掀开过维纳斯的衣服,她的溃烂集中在手上,胳膊上和嘴唇附近,肚子上完全没有,如果如您所说,斑块会随着时间扩散,那么不可能一直局限在这几个器官上,而且分界线很分明,我觉得应该不是传染病。”

  “那你为什么不跟其他人说呢?”我继续问,不知不觉脸上已经没有开玩笑的神情。“我又不是医生,”明美耸耸肩,“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不方便检查她的私密部位的皮肤,没有注意到这些?所以有没有可能看走了眼?”。

  我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明美,“既然你知道自己不是医生,就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指手画脚,这种溃烂性的疾病在岛屿之外的人类核心大陆上,最早被称为手足口病,刚发病时候流脓的部位集中在手足部位和口腔附近,随后向其他部位扩散直至全身,你没有掰开维纳斯的嘴巴看里面吧,她的上颌骨和舌头上全是脓疱,所以才会无法正常说话,而是发出那种哀嚎声。如果你现在回去掀开她的衣服,就会看到不同的景象了。”我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话,根本不给明美逐字逐句思考和分析的缝隙。

  明美百密一疏,她虽然勇敢,但终究是个干净整洁的女生,我断定以维纳斯的口中污秽恶心的状态,明美一定不会检查她的口腔,这点疏漏就给了我足够自由发挥的空间。

  明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担心她还会怀疑我,于是故作无所谓对她说:“如果你不信的话,你自己离开就好了,反正多救治一个人多费一份心思,我也不确定史密斯宅邸的药物储备是否充足,少一个人均摊,其他人治愈的概率也会高一点”。我话音刚落,明美迅速服软了:“医生,我确实什么都不懂,你别生气,我只是好奇像您咨询这方面的问题,并不是怀疑你,以后我再也不乱说话了。”明美说着,看到不远处蹲着的老帕,“我去看看老帕”,明美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笑嘻嘻地对我说:“虽然我猜错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原本猜测的完整情节是,其实我们都没有传染病,你和那位青年帮队长之间有什么秘密的约定,想要一起完成一个任务。现在,青年帮队长正在说服他的队友们,假装和你结为同盟,等你完成了他们需要你为他们效劳的事情,他们再杀掉你,就可以一举两得”。明美说完,不等我的反应,孩子一样的跑远了,好像刚才那段话是她表演给长辈的课文背诵。

  一股从汗毛深入到骨髓的寒意,再次蔓延了我的全身,我已经来不及去猜测明美是不是偷听了我和青年帮队长的谈话,也无暇揣测她跟我说这段话的动机。毋庸置疑的是,她确实提醒了我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之前太想要杀死约瑟夫,以至于忽略了青年帮队长的真正动机。他们一直以来的敌人,是把他们视作草芥的史密斯家族和见死不救的我,当我帮他攻陷史密斯的宅邸之后,他们最应该做的就是除掉我,这样便一举两得。相比之下,帮助我杀死约瑟夫,既危险又毫无理由。

  难道我的一生至死都在被不同的人利用?

  我这样想着,远远地看到青年帮队长向我走来,把我拉到一边,露出一脸胸有成竹的笑容。“我跟他们说了我的计划”队长说,“他们同意远远地跟着我们,在我们接近史密斯宅邸的时候埋伏在史密斯家的望远镜的监视范围之外,以便于更好的保护我们的安全,”队长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一个激灵。“你怎么了医生?”队长怀疑地看着我的脸,“你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没事,”我敷衍着:“可能路上有些冷,我的身体有些发抖,老帕还在眩晕呕吐,我们休息一下再出发”。

  青年帮队长点点头,站在我身边,百无聊赖地用脚踢着地上肮脏的雪,“你说,人的血液里有多少种营养成分?如果我们在饿死的边缘吃下了混着血水的雪,会不会幸存下来?”他开玩笑一般问我。“可能吧,”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对了,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明美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我听说青年帮的成员们都坚忍不拔,没想到你的体力可以从城市走到那么遥远的山上。”我按捺不住心里的疑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当然不是了,我又不是神仙,”他摇摇头,“这事情说起来很神奇,大概就是放走你之后的没多久吧,我们的队伍继续向城里行进,在和一群史密斯派雇佣兵的战役里溃散了,他们人数很多,我们每个人都被五六个雇佣兵团团围住。我忘记了我是怎么冲出的包围圈,我没命的跑,在即将被追上的时候,我急中生智躲在了一个尸体堆后面,避开了史密斯派的雇佣兵的追杀。就在我暗自庆幸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躺在我面前的尸体突然胳膊动了一下,一把把我扯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简直魂飞魄散。他睁开眼睛对我说,别说话快躺下,于是我立刻躺下装死,已经离开的雇佣兵居然又折了回来,我屏住呼吸浑身僵硬闭着眼睛动都不敢动,就这样不知道过了长时间,直到我真的被冻僵了,四肢失去了知觉。

  “没事了”,我听到声音睁开眼,那个尸体又在对我说话:“史密斯派的策略就是见到尸体堆后假装离开在街道拐角处偷偷观察,你以后也要记住,不能贸然行动。”尸体对我说,“你去两个街口外看一下,那一家人的院子里有一辆车,钥匙藏在门口的灌木盆景里,你翻进去,发动汽车,我会在后门等你“。

  我按照他的指示做了,居然真的院子里发现了汽车,很奇怪,那地方距离内环线十万八千里,居然会有一家人的院子里停着精英阶层才能养活的玩意儿。我发动汽车向后门驶去,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我从来没有开过汽车,只是俘虏过为史密斯派服务的司机,听他说过几句驾驶方法。更重要的是,青年帮内部有严格的纪律约束,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初心加入我们的团队,我们几乎从来不掠夺同胞的东西,这是我第一次偷窃,我十分忐忑和羞耻。

  我把车开出来,又让他坐上驾驶席,他载着我行驶了一阵子,突然示意我停车。我才发现他看到晕倒在路上的明美,他让我把这个女孩抱上车,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沿途那么多倒在路边的尸体和重伤员,他都视而不见,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这个女孩?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说的话我应该照办。

  我把明美抱上车,他解开明美挡着脸的围巾,试探她的呼吸,看到明美的脸的时候,我承认确实心动过,但那个人的表情却很木然,看不出一丝因为欲望而感到享受或是煎熬的样子,只是确定了明美还有生命体征就没有再看她。他一路把车子开到远郊,让我们去不远处的山上找一个山洞,就又匆匆开走了”。“他是做什么呢?”我问,“他说他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正在被警察追杀,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山洞,他说他还有别的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继续阅读:老人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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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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