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陷阱
荷小姐2020-12-31 20:194,500

  别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事情呢?我的眼前迅速浮现出斯巴达那张讳莫如深的脸,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关于世界的秘密。他的古籍都藏在山洞里,他的朋友我正在山洞里等他,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呢?我不明白,但青年帮队长的话与明美的话虽然有些细微出入,大体上还是可以彼此互证,这至少说明知道今年的十二月开始时,斯巴达依然健在,而且身边有交通工具,很大程度上是安全的。

  见我没搭腔,青年帮队长也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你说你和老帕维纳斯一起去的山洞,我和明美一起去的山洞,比尔是怎么去的呢?”。青年帮队长的话又提到了被我忽略的另一个谜团,比尔是如何在我之前到达山洞的?以比尔的身份来看,他一定住在比我更靠近格林尼治广场的位置。他独自一人,没有交通工具,体态肥硕,身上挂着各种珍稀易碎品,是如何在我们之前趁着夜色找到山洞并且点起火为我们指引方向的?如果也是有人送他的话,那么从时间判断,送比尔去山洞的那个人在回城的路上一定会迎面遇到驾车的我,我努力回想来到山洞的路程,在荒郊并没有见到任何其他车辆。

  一个问题没有解开,又冒出来一个新问题,我越想越乱,头已经开始痛起来,只好放弃这毫无头绪的分析。“抱歉,是因为我耽误了时间吗?”,这时候,已经吐空胃液的老帕走过来,面带歉意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减轻他的愧疚:“天色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上路很不安全,我们也都很累了,比尔还受了些轻伤。不如我们找个隐秘的地方吃点东西,修整一段时间再往前走吧。”我话音刚落,明美跑过来,有些兴奋地看着我:“我们可以去附近的人家找点吃的住一晚上吗?”。“绝对不行”我摇摇头,“我们对这附近的人家都不了解,贸然进去十分危险,而且这里刚刚发生过屠杀,风声鹤唳,谁会愿意给我们开门呢?”

  我话音未落,明美已经自顾自地跑去离我们最近的一户门窗紧锁的人家门口,我来不及阻拦,只能带着其他几人赶紧跟上。明美敲了几下门,门内果然毫无动静,我暗暗得意自己严丝合缝的推断,想着挨了当头一棒之后,明美应该也放弃了她的如意算盘。风餐露宿了近一个月,谁都希望吃上热饭菜睡在柔软的床上,但眼下,生命必然比享受更重要。

  我正打算上前拉走明美,明美扯着她清亮的嗓子喊道,“屋主在吗?我刚刚遇到一群士兵冲过来,我和我的哥哥们和父母走散了,可以收留我们一晚吗?”。门内依然没有动静,倒是窗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缝,我紧张起来,下意识把明美一把拉过来护在身后,仿佛看到有一杆猎枪伸出来,黑洞洞地枪口对着我们。窗子的缝又开大了一点,我这才注意到我看到的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其实是一个老人浑浊的眼球。

  “爷爷,您能帮帮我们吗?这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们很冷,您独自在家也很不安全。刚好我有一位哥哥身强体健,如果您愿意收留我们一晚,他一定可以保护您的。”明美站在我身后,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对着窗户里的老人眨眨眼,眼睛里似有烛光摇曳。

  老人把头缓缓探出窗外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只是关上了窗。明美眼里的烛光暗淡下去,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变成一个单薄的纸片,我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猜老人一定很想收留你,只是担心你身强体健的哥哥晚上打呼噜会震倒他的屋子”。

  不知为何,即使深刻了解明美的自私,虚伪,冷血无情,我还是在她失落的时刻有挺身而出保护她的冲动,大概她的演技同她的皮囊一样完美,总是在某个虚情假意的时刻呈现出小路的某一瞬间的剪影。明美的嘴角轻轻向上扯了扯,表示“我已经收到了你的安慰”,我拉着她的袖子,正要离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缝里的雪变成一缕烟四下散去,眼球浑浊的老人站在门口。“对不起,我的腿脚有些不方便,动作有些慢“。老人对我们说。

  明美再一次用她的魅力变现速度向我证明,我的心疼十分多余。

  我还没有想到要说什么,明美已经冲了进去,比尔搓着被冻得通红肿胀的胖手走了进去,老帕不断念着对伟大的约瑟夫的感恩也走了进去,青年帮队长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的指示。不得不承认,青年帮的战士克制欲望遵守纪律的能力值得这世上的斗升小民佩服,从我得知青年帮队长背着明美走了很远却从没想过对她动什么歪心思之后,我就将他划归在品行比我高尚的那类人里。

  我又想到了青年帮队长高声质问他的队员们的话,青年帮能够顽强战斗到现在,支撑他们最宝贵的精神是什么?

  是团结和信任。

  惭愧的是,我不是青年帮的一员,学不来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我的生命就是在首鼠两端和腹背受敌中度过的,青年帮队长此刻一言一行都要请示我,而我直到几分钟前,还在怀疑他的动机。

  大家都疲惫了,进去休整一下也好,何况屋主是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原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我对青年帮队长点点头,和他一起走进了屋子。我承认这个决定事后想来并不明智,但那个时刻,我对队长很愧疚,希望他能够得到充足的休息,虽然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理解我这种毫无缘由的愧疚。

  在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别人的举动的前提下,单纯因自己的品行不如对方高尚而产生的愧疚,是一种比棉花灭绝的更早的东西,在这个充满生存困境的时代必然不会被理解。

  老人的房子大而略显空旷,客厅里点着一支脏兮兮的小蜡烛,把黑色的空气提亮成茶色,其他房间都是漆黑一片。

  “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啊?这屋子里暗的很。”比尔问道。“我的眼睛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看到阳光就像被刺扎进眼球一样疼痛难忍,所以只能拉着窗帘。”老人叹了口气。“那为什么不多点几支蜡烛?光线这么暗您看的清吗?”明美追问道。“我这眼睛早就是个摆设了,看你们几个都只能看出个轮廓来,点不点蜡烛,对我没什么区别。”老人解释道。

  明美有些吃惊,原来老人视力欠佳,根本看不到她天使般的面孔,收留我们只是出于善良而已。我看到某种失落在她脸上延展开,但只持续了三秒,她就又精神抖擞地清了清嗓子,大概她觉得老人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清脆的嗓音打动了他,为我们换取了福利。

  明美和老帕一左一右扶着老人连连道谢,比尔正在措辞用委婉的语气打听家里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食物。我借着蜡烛微弱的光,看到客厅的一角摆放着几个用金属和塑料捆成的架子,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明美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我我的举动有些失礼,住到老人家的机会是她利用贩卖可爱换来的,老人随时有可能因为我的冒犯改变主意。

  但老人并没有介意我的举动,反而伸手把蜡烛向我的方向挪了挪,以便于照亮我的视野。

  我自己查看那个支架,形状似曾相识却与我熟悉的物件出入很大,搭支架的金属塑料的颜色和材质都不统一,应该是从各处回收来的材料再利用的。“这是您自己设计的吗?为了在站立时辅助您的腿部受力?”我问。老人点点头,“我的腿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中用了,像鬼影草絮做的一样毫无力量,走路开始越来越吃力,后来连站立都很勉强。有一次,我听从城里路过这边的人说,住在内城区的人研发了一种支架可以减缓我们这种病的加速恶化,我根据他描述的样子,自己捡了些东西做了这些,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权当给自己一些安慰。”老人苦笑了下。

  “您的房子真大,您平时都一个人住吗?”明美好奇地打量着诺大的客厅,“我有四个儿子,一个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一个前年这个时候死的,最小的儿子在两个哥哥去世之后加入了什么组织,名字我忘了,也不清楚他具体在哪,还有一个运气不错,娶了个比他有出息的老婆,挪到靠近城里的地方住了。我现在的生活消耗,全靠他来维持。”老人强颜欢笑,眼角却流露出悲凉来。

  不知道是被老人的经历打动,还是觉得这样落寞的老人,我们很容易从他手中要来些食物,老帕,比尔,青年帮队长和明美争先恐后和老人热络地攀谈起来,明美抽抽搭搭,不时用手背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我已经分不清她是演的太过投入还是她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青年帮队长和老帕则纠结于那位下落不明的儿子究竟是加入了青年帮还是加入了史密斯学派,二人争执不下最后达成共识找我裁决。

  “可能是青年帮吧,感觉老人的儿子一定像我们的队长一样健壮又有思想”。我说完,老帕立刻不满地转过身去,青年帮队长却激动不已:“我就说医生是我们这里头脑最清楚的,果然如此。”

  得出这个推断并不需要多么缜密的思想和超群的智慧,我只是觉得承受了多次丧子之痛的老人,并不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过早结束自己的生命。果然,听完我的话,老人脸上的线条松弛了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走到墙角蹲下,拿起一个被捆绑的奇形怪状的支架,解开上面的绳子,重新组装起来,这项为严重肌肉萎缩和骨骼畸形患者研发的用于辅助日常活动的产品,在几年前帮助发明者战胜了我的医学成就,夺得了那一年的人类文明奖。在颁奖现场,我曾经和发明者有过一次尴尬的会晤,没有想到那日里令人难以忍受的虚伪谈话会在今天帮助我完成一个善举。

  我重新组装好了支架,递给老人让他试试看;”这个支架我也见过,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过这并不能阻止您的病情加重,只能让您在行动上方便一下,想要减慢病情恶化,您需要有意识地多做拉伸和弹跳运动,虽然很痛苦但确实有效果”。老人看着我,浑浊的眼球里发出诡异的亮光。“你是个医生?”他问我,“我是个医生,但我主要研究的是皮疹一类的预防和治疗,对这个领域并不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过几句”,我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带来的惊喜,老人变得热情了很多,他拿来食物和水招待我们,并我们吃过饭后整理好了几件空着的房间让我们好好休息,最开心的人是明美,她是个干净整洁的女生,但这近一个月来,她从来没有拥有专属于自己的休憩空间。

  酸痛的身体触碰到床垫的那一秒,多日的紧张和疲乏终于按捺不住向我涌来,我倒在床上,听着窗外轻微的有规律的声响,逐渐进入了梦乡。大概今年的合法竞争月真的进入了尾声,今年的屠杀指标大都完成,夜晚恢复了久违的宁静,我蜷缩起身子,把脸在粗糙的被子上摩擦着。

  我梦见小路工作的教学楼,我背着体检用的医疗工具箱穿过幽长的走廊,远处琴声不绝如缕。我一直走到小路的教室门口,探头向内张望,小路正在教室里弹琴,孩子们看到我,有的拍桌子,有的吹口哨,小路听到起哄的声音,埋在琴箱后的头抬起来看到我,露出有些羞涩的甜美的笑容。我正要走过去,突然之间大地震颤,桌椅板凳凌乱地左摇右晃碰撞声此起彼伏,我头晕目眩摔倒在地,迅速爬起来想要冲到小路身边的时候,教室的天棚砸下来,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惊恐地睁开了眼睛,莫名的恐惧,再次打破了我内心短暂的安宁。我闭上眼睛企图再次进入睡眠,却总是不能成功。我蜷缩在被子里,努力在意识的碎片中寻找恐惧的源头,最后想起了房主老人诡异又模糊的瞳孔。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头,一个常年孤身一人在家的老人,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足够填满五个饥肠辘辘的青壮年肚子的食物?是因为他腿脚不便所以擅长储存吗?还是他那位唯一有出息的儿子为了孝敬他可怜的父亲,给了他丰盛的物质生活?都不像,我紧张地抿起嘴角,同时发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事情。我刚才所听到的微弱的有节奏的声音,不是雪花飘落的声音,不是房梁上积雪融化成水滴落的声音,也不是窗外路人经过脚踩在泥泞上的声音,而是人的心跳声。在这个房间里,一个和我心跳频率完全不同的成年男性的心跳声。

  我惊恐地坐起,在我起身的同一秒,一双粗糙肥厚的手,捂住了我的鼻子和嘴巴。

  这次不是噩梦,缺氧的身体告诉我的大脑。

继续阅读:冰锥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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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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