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麦田
荷小姐2021-01-05 20:193,741

  老史密斯似乎看穿了我的惊讶和疑惑,敲着二郎腿自顾自地介绍着,“你们觉得我办公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有点闷?我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总想找人来陪我说说话,好孩子,让我看看你,你好像比之前瘦了,也沧桑了一点,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是不是在外面没有休息好?”老史密斯的语气一如从前般慈祥和温柔,我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说到你的父亲,上一个陪我在这里工作的还是他呢,他是我见过最智慧的人,比起我从小培养的孩子,他更懂得我在想什么,要不是他背叛了我,或许我此刻也不会这么寂寞”。“他没有背叛您”我打断他的话,莫名的力量支撑着我对抗着空气中的恐惧因子,“他一直尽心尽力的为您医治,把您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如果您说的背叛是指他救治了几个青年帮的成员,那我只能说他在履行一个医生的天职,这是不能被称之为背叛的”。

  老史密斯突然笑了起来,浑身抽搐着,整个空间都跟随他一起摇晃了起来,我从未见他笑得这样神经质,“孩子,你不会觉得我所说的你父亲对我的帮助,是为我治疗咳嗽,发热和流鼻涕吧?”。

  我愣在原地,老史密斯先生站起来,自顾自地活动着年迈的身体:“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从小没有接受过一些知识,关于政治啊,统治啊什么之类的,这不是你的错。简单的说吧,我们,被称之为人类的精英,拥有人类最尖端的科技,逻辑思维和前瞻性目光,我们唯一缺乏的东西就是人数,在这个岛屿之外,无垠的人类中心大陆上,有一位先哲说过一句名言,叫做”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我们每天面对的危机,就是我们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如何不被大多数愚蠢的同类杀害,我们的努力成果如何不被破坏,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就是联合这个社会上生活在不上不下的灰色地带的人,他们和我们的生活质量有一定差距,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更加容易被煽动和驯服,非常可能产生两极分化。那么如何让他们归顺于我们呢?一方面是给与生活资料让他们对我们产生依赖,就像提供你父亲的诊所,还有你一直驾驶的那台有定位功能的车。另一方面则是给与他们精神上的鼓励和满足,就像青年帮们嘴里嚷嚷着的“尊重”“权益”什么之类的。我们需要让社会上的大多数平庸的人们以为,只要他们跟随着我们,他们就能摆脱平庸,或许可以创造价值,改变世界。”

  “医生,你的车上有史密斯家族安放的远程定位装置,我们的行踪一直暴露在他们的视线范围里“老帕有些紧张地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愣在原地,老史密斯的那段话太长,太连贯,太密不透风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海绵挤进我的思维空间,海绵越塞越紧实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并不能完全理解那段话的含义,但我可以隐约地明白一个道理。长久以来,我都生活在一个谎言编织成的虚伪世界里,我在这里扮演我的角色,卖力地想要治病救人,但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家长为了不让孩子哭闹搞出的过家家游戏。那些从小到大的生活片段快速从我面前闪过,小心翼翼从老史密斯手里接过小麦的胚芽,我得到医学研究的最高奖项,我听到小路和我说:“我其实很感谢史密斯,他让我有了学习的机会”。老史密斯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理解这一切对你太难了,那我用医学术语告诉你吧,你知道,通常情况下,一种病毒在人们研制出抗体后会发展变异,为了对抗病毒的不断进化,人类只能不断研究新的抗体治疗,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研究永远跟不上病毒翻新的速度吗?因为你此刻研究的东西,早在几十甚至一百年前,我们就已经研发出来了,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这些平庸的人类能够有些事情做,这样他们沉迷于自我欣赏和陶醉,就不会有空闲想着对抗我们,争取平等这些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情”。

  史密斯先生说着,按动手中的一个遥控,地窖的四面墙缓缓沉降,四面墙的外面,是郁郁葱葱,连绵不断的小麦田,泥土的味道和小麦清甜的味道迅速涌入了地窖,我目瞪口呆。“听说你很喜欢我送你的麦苗,但是它没多久就死了。这些都可以送给你,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以后就留在这里,替我照顾他们,史密斯集团已经凭借精湛的生物科学技术在我们的泥土上复原了历史上存在过的百分之八十的农作物,把树木深埋地下产生煤炭的时长从上千年缩短至几十年,只要你喜欢,你可以随便观赏研究”。

  比尔到死都不知道,他挂在脖子上视若珍宝用来当护身符的稀缺资源,正在市中心的某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我的喉咙里像卡满了腥涩的泥土,让我呼吸不得,我用手按着我的喉咙,趴在地上试图艰难地大口呼吸。小麦新鲜的绿色大片大片在我面前延展开,填充了我的整个视野,像某种昆虫粘稠的半透明血液,让我觉得恐怖且恶心。“医生,不用听这个垂死的老头子在这里胡说八道”青年帮队长走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这种人就会危言耸听用恐吓来驯服别人,用几根草就想阻碍我们建立一个平等和谐的岛屿秩序,真是天大的笑话”。

  “平等,和谐?”老史密斯根本就没有理会青年帮队长,而是依旧看着我:“你以为这个岛屿上的病灶在于没有平等和和谐吗,不是,在于人性的贪婪,在于人类的永不满足,在于植根在人性深处的自毁因子。我曾经给过你的父亲最大的平等和和谐,我给了他一座岛屿上最高配置的实验室,给了他和我一样的待遇了殊荣,甚至给了他超过血缘关系的爱,结果就是他背叛了我。对了,那实验室你参观过?还满意吗?”史密斯先生看到我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你以为你能进那座实验室是因为你答对了门口的那道选择题吗,不是的,那道题就没有一个选项是正确的,你之所以能进去,是你的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在解锁密钥系统里录入了你的指纹”。老史密斯仰天长叹一声:“他可真是个周密的人,只有他才能完成成千上万次精密的人脑实验,要不是因为他不想再牺牲那些婴儿的生命,或许这项科技已经被普遍利用了”。

  一瞬间,我理解了我的父亲为什么脸上永远愁云惨雾。我理解了父亲看我的眼神中复杂的成分,有恐惧,有愧疚,还有深藏在恐惧和愧疚之下的,不易被察觉的爱。

  我曾经以为他不爱我,他是个没有温度的绝缘体,感受不到亲情的幸福,如今我才知道,他越是爱我,在用婴儿实验的时候就越是饱受折磨,岛屿上留下来的先人的医学资料中,好多都包含着宗教的成分,上面记载着,为了让亲人的病快点康复,很多原始部落的成员们喜欢把狩猎来的鱼类和牲畜放归自然,他们相信自己对一条生命的恩典可以换来上天对他们亲人的生命的恩典。我的父亲是阅读着这些长大的,坚信因果,他害怕死在自己手下的每一个婴儿的灵魂,都压在了自己儿子脆弱的生命上。

  所以他从来没有叫过我“儿子“,他以对待陌生人的冷漠态度对待我,希望能够骗过上苍,不让这报应降临到我的头上,而他多年来承受的精神摧残,我竟然浑然不知,还在用我幼稚的思维去怨恨他。

  “你知道这项实验是什么吗?是通过给一个人的人脑中植入数据库,迅速让一个人获取新的知识和价值观的实验,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厉害?但是成功率太低了,我们做了几万次实验,只有一个女婴成功接受了数据库,安全度过了磨合期,没有产生足以致命排异反应,我高兴坏了,特许这个女婴的父亲搬进精英区居住,条件是永久与家人隔离为我保密。”

  史密斯说着,转头看向明美:“这位可爱的小姑娘,你猜这个被命运眷顾的女孩是谁?”。

  明美面如死灰,整个人如同刚被雷劈过一样战栗着,牙齿咬得咯咯响,史密斯走到明美面前,用手爱怜地整理她的头发:“孩子,你知道吗,我以我的生命向你发誓,内城区里从来没有插着彩色旗子的房子”。

  明美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着。那些让她深信不疑的记忆,被史密斯轻而易举地捏碎,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不再记得自己是谁,想不起来拥有过什么,那个性感高傲的明美的灵魂,和那个坚贞不屈的明美的灵魂,在同一时刻抛弃了她,留下她残破的空壳,像运转到一半突然停了电的机器,以一种奇形怪状的姿态瘫痪着。

  老帕吓了一跳,一边发抖一边后退,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没有办法展现出如同面对死亡一般的从容。“你你你你你你这个样子,伟大的约瑟夫会惩罚你的。”老帕指着老史密斯,半晌才哆哆嗦嗦挤出了一句有些可笑的话。老史密斯哈哈大笑,笑得浑身颤动,“尊敬的约瑟夫先生的门徒,我很认可你的善良和无畏的精神,但您和您的约瑟夫都应该明白,勇于面对死亡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勋,死亡是容易的,但这个世界上,总有比死亡复杂困难的多的事情,活下来承受他们的人,才是真的伟大的人”。

  青年帮队长俯身蹲在雕塑一般僵硬的明美面前,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唤醒明美,可是明美一动不动,青年帮队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崩溃和愤怒,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冲着老史密斯扑过去,老史密斯灵巧地躲开,青年帮队长的匕首插进老史密斯旁边的桌子里,队长试图拔出来,可那匕首像扎根在桌子里一样纹丝不动,我站在一旁无比惊恐,甚至忘记了把我怀里的手术刀递给他。

  因为我看见明美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跑进身侧的麦田,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一片浓郁得令人反胃的绿色里。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明美突然从麦田里扛起一把镰刀,军人一般的姿势把镰刀扛在肩头,径直向青年帮队长冲过来,队长放弃和桌子上的匕首较劲,正试图抬起桌子,明美突然冲过来,扳过青年帮队长的肩膀,一记勾拳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青年帮队长惊叫倒地,明美举起镰刀对准了队长的腹部,队长也被吓得愣住,连躲闪都忘了,只是保持着仰面躺倒四肢朝天的姿势看着明美。

继续阅读:父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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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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