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朋友
荷小姐2021-01-08 20:193,417

  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我杀错了人。我徒劳地企图理顺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这时老帕轻轻地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地探进半个身子:“时间不早了,伟大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到了平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刀子的约瑟夫和满手鲜血的我。

  我瘫软在一旁,用求救一般的眼神看着老帕希望他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他并没有回应我,我看到老帕脸上的血色慢慢消失,他整个人在变矮变小,然后他缓缓地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手擦去了约瑟夫脸上蹭到的血迹。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下一秒心脏就要从嘴里吐出来,我爬上前扶住他,他突然转过头,扯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狠狠往地上撞。疼痛和眩晕同时袭来,我看到老帕抽搐扭曲的面部肌肉,他的动作很拙劣,像一个四肢不协调的孩子,他大概也几十年没有做过伤害同类的事情了,如果不是我的恩将仇报,他原本永远不必再重拾这项技能。

  鲜血从我的额角流出流进我的一只眼睛里,我的世界被蒙上了一层鲜红的滤镜,我没有还手也没有反抗,我以为故事可以结束在“我的尸体和年轻的约瑟夫的尸体一起躺在钟楼顶端接受万民朝拜”。

  直到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声响,我身下的地面裂开了一条缝,齿轮转动的声音从缝隙里传出来。

  设计和建造这座钟楼的人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这间鸡肋的小阁楼会承载三位成年男性殊死搏斗的重量。

  我微微侧头,看到巨大的齿轮紧密咬合,咀嚼着缝隙里的空气,像登岛一代祖先史料记载中神话里面目可怖的食人怪兽,我感到身下的倾斜角度逐渐变大,条件反射翻身坐起寻找着平衡,老帕也跌跌撞撞站起来,晃晃悠悠一脚踩空整个人一半跌入空中,我一把拉住他,他的鞋子被卷进机械旋涡,那巨大的大口丝毫没有停顿直接消化掉了他的鞋子,继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对这份并不丰厚的食物表示不满。

  我拼命拉住老帕,地面更加倾斜,不断加大着平衡游戏的难度,不远处约瑟夫的尸体缓缓像裂缝内滑动,“拉住他!快拉住他!!”悬空的老帕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经过机械仓的共振泛起无数回声,我一只脚勾住墙上的窗口,另一只手拉住约瑟夫的尸体,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两个男人下坠的地心引力,老帕面目狰狞地看着我,仇恨,又似道别,“医生,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他说,“我之前以为我距离天国最近的特质就是不恐惧死亡,但你让我知道其实我是害怕的,你摧毁了我的信仰。”他说完,看着我拉住他衣领的手,狠狠咬了我手背一口。

  我尖叫一声,条件反射松开了手。老帕随即向那冰冷金属搭建的峡谷中心飞下去,慢镜头画面再次出现,我看到他的头发向一侧扬起,整个人像即将被塑封的照片,紧密贴合着齿轮的咬合面,被收纳入了这庞大的机器秩序中。

  一个有血有肉、饱经沧桑、灵魂圣洁的男人,也不过让格林尼治广场上的座钟上的秒针停顿了仅仅三秒。

  我无暇再让自己震惊和悲痛了,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我倒吊在钟楼楼顶的花窗上,我用腾出的一只手扒下约瑟的衣服,把男孩光溜的身体丢进了身下的绞肉机,我不敢看他的身体如何消失,把他的红袍子一端系在花窗上的一角,扯住另一端把自己荡到了楼梯上。我疯了一般的向下跑。正跑到一半,看到准备参加殉道仪式的人群正向上涌来,此时被发现了我是杀害约瑟夫的凶手,我一定死的比老帕还惨。

  我躲在楼梯的转角,在被信众发现的前一秒,我迅速换上了约瑟夫的衣服。

  我看到狂热的信众们向我涌来,他们亲吻我印着老帕牙印的手背,亲吻我的脚尖,我被他们簇拥到钟楼腰部的空中天台上,一个穿着和老帕一样衣服的人拿着一张纸向我走来,双手递给我:“先生,请您宣读殉道仪式开幕词”,“你是谁?”我疑惑地问他,“我是您的助手呀”他的脸上带着和之前老帕脸上一样的宽和笑容:“今天早上我一直站在您旁边”。

  “那你难道没发现我不是早上的我了吗?”我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崩溃和煎熬,脱口而出。“伟大的约瑟夫的化身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您履行约瑟夫神圣的职责就可以了”,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时间快到了,开始吧“。

  我不记得我到底朗读了些什么,大概无外乎是一些关于“神圣”“伟大”“牺牲”“永恒”之类的字眼,广场上的围观群众已经自觉地整齐码在广场外面一周,为殉道者留出足够的空间,我读完最后一个字,殉道者们一齐欢呼起来,随即一个接一个纵身跃下。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一会儿觉得自己在云层上看着满天纷飞的雪花,一会儿觉得自己躺在失落岛屿之外,人类核心陆地版块的花田里,身边飞舞着蒲公英的绒毛。

  在我眩晕不止或许很快就一头栽下高台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我的父亲。

  这次的他的样子比上次出现时候年轻了很多,我想我这大概是我孩提时期的记忆片段了,他正在诊所里收拾东西,一个中年女人敲了敲门走进来,手上拿着她的户籍证明:“您好医生,我来打绝育药”。她看似平静地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哀伤的情绪。父亲接过那张纸看了下,转身去取药,女人低下头,轻轻地抽泣起来。父亲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急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对不起医生,我耽误您时间了”她低下头,连连道歉,“其实我们上周就应该来了,都怪我和我的丈夫老帕太喜欢小孩子”,父亲没说话,从柜子里取出针剂,给她的手臂上消毒注射,女人轻轻颤抖着,针尖推进的一秒,女人绝望地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面无血色道谢离开,差点忘记拿自己的户籍单。

  “你看她瘦弱的样子”父亲轻声对我说:“她一定很缺葡萄糖”。

  之后的一切快速从我面前闪过,父亲怜悯心作祟,并没有给老帕的妻子注射绝育药物,而是打了葡萄糖,后来老帕的妻子偷偷生下孩子,几年后被发现,千钧一发之际约瑟夫救下了他们的孩子,从此老帕一家对约瑟夫感恩戴德深信不疑,然后,故事就到了今天。

  我听到落幕的声音,颅内的剧场演出结束了,剧场里的灯被熄灭,我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间豪华卧室的床上,身边的助手微笑地看着我。“先生,您昏睡了十个小时呢”他为我倒了杯水:“约瑟夫先生让您醒了之后去隔壁找他”。我一头雾水,艰难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好像我已经杀死了约瑟夫,成为了约瑟夫。

  “约瑟夫……不是我吗?”我试探地问,助手温柔地笑着。“您可能受到了惊吓忘记了,每年约瑟夫先生会挑选一位优秀的人作为他的替身承担这一年的传教活动,殉道仪式后您需要向约瑟夫先生述职和交接,您在去年十分荣幸地当选,出色地完成了这一年的工作,您想起来了吗?”

  冰凉的水划破了我的喉咙,真相带着一股后知后觉的血腥味在我嘴里蔓延开来,真正的约瑟夫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他一早知道会有人找他复仇,于是每年都换一副面孔示人,反正他狂热的信众只需要“约瑟夫”这个符号屹立不倒,并不介意他究竟是谁,躲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我漱了漱口,吐掉了嘴里的浑浊的水,身边的助理露出反胃的表情,但还是毕恭毕敬地为我换了衣服,我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又折回,从我之前的外套里取出已经沾满黑色凝固血痕的手术刀,在我在钟楼上匆忙换衣服的时候,我没有忘记带走它,助理看着我一系列奇怪的动作,并没有阻止我,这大概不在他的权利范围内,更何况他马上又要迎来一位新的约瑟夫。我再次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深呼吸,就像超过承载最大值的体重坏掉后指针秤指针会归零一样,我的心情因为激动超过能够承受的极限,而回归了平静。

  我推开门,约瑟夫背对着我坐在书桌前,仿佛刻意为我刺杀他提供着方便,这个时候,只要我掏出手术刀,从他后背的脊椎骨一侧刺进去,就能为我这荒唐的一个月画下句点。

  但我没有拿刀,我绕过这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坐到他的对面。

  “好久不见”,他合上书,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老友阔别重逢的喜悦。

  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叫斯巴达,是监狱里的死刑犯,因为烧毁了古籍而被终身监禁,我们在山洞里度过了我最难忘的时光,分别的时候,他告诉我:“不要悲伤,我的朋友,明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你是来刺杀我的吗?”他问。

  “是的。”我点点头。

  他把头探向窗外,看了一眼不远处格林尼治广场上的钟,“距离合法竞争月结束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宽裕的很,不如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我期待了很久”我说完,坐在他的桌子对面,这一年来我无时不刻不期待与他重逢听他畅聊古今逸闻趣事,这似乎成了我除了目的性的生活之外唯一的乐趣,如今我们即将永远分别,我想在此之前,犒赏自己最后一次。见我坐好,斯巴达放下书,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我们岛屿的历史是假的。”

  “什么意思?”

  “真相太令人绝望,于是我们的祖先篡改了它”。斯巴达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祖先登上岛屿的时间不是世界纪年法中公元370年左右,而是公元2380年”。

继续阅读:被涂抹的历史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末日三十天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