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少年
荷小姐2021-01-07 20:194,315

  我正在史密斯家的衣柜里翻找合适自己替换的衣服,明美再次从隔壁房间闯进来,“喂,我是谁?”。

  这是她今天从天亮到现在第一百二十次问我这个问题。

  明美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信息,甚至一度失去了语言能力,史密斯先生一家被青年帮斩草除根后,地下实验室被摧毁,意识控制系统的操纵方法彻底不为人知,我费劲心思也只能恢复明美的语言能力和基本生活经验,关于如何唤醒记忆,我不得而知。“都怪这群青年棒的小伙子们动手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们他们就把小史密斯大卸八块了”,我暗暗抱怨着,转头对明美露出老父亲一般慈祥的笑容:“你叫明美,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明美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不多久又蹬蹬蹬跑了进来,指着脸上的伤疤问我,“为什么只有我有,他们都没有?”。“因为你是漂亮的小姑娘呀,一般人都没有,只有很少的几个全世界公认的漂亮的人才有这个标志”。我故意压低声音,仿佛明美挖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藏,明美又点点头,窃笑着跑了出去。我换好衣服走出小史密斯的房间,之前空荡的宅邸已经被青年帮的队员们有序地填满,几个青年帮的小伙子正爬上屋顶在上面插上画着青年帮符号的旗帜,明美在院子里,惊喜地看着房顶手舞足蹈。“你看!彩色的旗子!!”明美指着飘扬的青年帮旗子,满脸兴奋对我说。

  大概是我颅内的神经系统还没有完全适应植入信息库产生的排异反应,导致情绪格外脆弱,听到明美的话,我突然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老帕走到我身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这样子比之前幸福多了,伟大的约瑟夫会保佑她的”。我点点头,擦掉眼泪看着老帕,他依旧穿着满是血迹和污渍的衣服,只是洗了把脸,脸上细密的水珠像清晨窗户上粘着的雾气。“你怎么不去换件干净的衣服?”我问他,“伟大的约瑟夫有训示,偷盗和杀戮一样,都是有罪的”。老帕又比了一个虔诚的动作。

  “这不是偷盗,史密斯一家已经去世了,作为唯一和他们有关联的史密斯家庭医生,我合法继承了他的宅邸,并且愿意将里面的一切分享给我唯一的朋友,约瑟夫忠实的信徒老帕。”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一个虔诚的动作。老帕咧开嘴笑了起来,不是之前传教时那种温柔和善的笑,是作为人类被黑色幽默打动的笑容。他点点头:“也好,正好我明天可以整洁地去参加殉道仪式。”“是啊,明天我们一起去”。我说完,老帕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是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参加殉道仪式吗?”“那是……那是之前,今天的事情之后我被你打动了,我相信伟大的约瑟夫的精神教化力量,愿意臣服于他,和你一起去天国”。我已经分不清这句话是真话还是假话,相处的一个月里,老帕让我对于信仰有了新的认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善良如他的人可以真的抵达他所向往的彼岸,但我难以信任约瑟夫,老帕让我相信彼岸是真实的,但通往彼岸的道路绝对不是道貌岸然的约瑟夫。

  “是我被你影响了才对,”老帕苦笑着对我说:“你掐断史密斯脖子的时候,我居然没有一丝想要阻拦的念头,约瑟夫的教义上说,一切对同类的杀戮都是残忍罪恶的,但我居然觉得你的动作十分正义甚至……有点痛快,我想我距离成圣还有很远的距离,在明天参加殉道仪式之前,我好好好反省我灵魂中的不洁之处”,老帕说着转身回到房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我说:“但是无论如何,谢谢你在刚才你以为自己即将牺牲的时候对我说的肺腑之言,能够成为你真心认可不忍心欺骗的朋友,我万分荣幸。”老帕再次做了个虔诚的祷告手势,转身离开。

  “喂!”我喊住老帕,他回头看着我,“你去找一套最隆重的衣服,明天一定要英俊体面。”我说,他又恢复了之前和善温柔的笑容,点点头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伟大的约瑟夫不知道,刚才差一点,我就跟他坦白了我明天的刺杀计划。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夜晚好像格外短暂,黄昏与清晨接壤一般。

  史密斯的宅邸距离格林尼治广场仅仅百步之遥,格林尼治广场上的钟声震耳欲聋,青年帮成员们挤在窗口看着近在咫尺的格林尼治广场上的座钟,激动的热泪盈眶。“不能高兴的太早,兄弟们”曾用枪指着我的那位战士提醒大家:“我们如今只是攻陷了史密斯的据点,距离胜利仍然十分遥远,我们如今处在史密斯派的鹰犬的包围之中,随时可能卷入新的战争,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没关系的”另一个年轻的战士开心的说“今年的合月竞争也只剩下最后一天了,这一天是约瑟夫学派的殉道日,任何人都不会在这天屠杀同胞,我们至少可以安然无恙地在内城区里度过一年,”青年帮队员们欢呼起来,那位提醒大家的战士还想说什么,但很快又被大家的喊声打断:“你看!广场上已经有人来了!”。

  我顺着青年帮队员的视线看向窗外,格林尼治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他们手上拿着印着约瑟夫的照片的旗帜,兴奋地挥舞着。听到青年帮成员们的声音,明美急匆匆跑上来,从窗户里看到广场上各色的旗子,惊喜的跳起来:“彩色的旗子!”明美说着,突然转身跑了出去,我急忙跟在明美身后,她像个庆祝节日的孩子一样向着格林尼治广场疯跑,我跟着她冲到广场,在狂热的人群里穿梭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明美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约瑟夫再次站在主席台上,人群骚动起来,不断向主席台靠拢,我在拥挤的人群里钻来钻去,看着明美冲到最前面。

  我看到了台子上的约瑟夫,他穿着隆重,带着象征天神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视线在明美脸上停留了一秒,看到明美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疤,有些恐惧又嫌弃地,迅速移开了目光。

  一阵来自心底的淡淡凉意,在我心里缓缓蒸腾起来,我难以确定明美曾经给我讲过的,因为被约瑟夫青睐而被同伴排挤的事件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她脑中信息库里植入的记忆,但倘若那件事情是真实的,那此时约瑟夫表现出的未经掩饰的厌恶反应,毫无意外地再次证明了他的虚伪和色欲。我加速跑了几步一把拉过明美,逆着拥挤而来的人潮把她拖走,小路单纯的笑容,老帕虔诚的表情和明美此刻无知且兴奋的笑脸在我的眼前不断重叠,我恨一个德不配位的人,可以肆意占有和挥霍人类世界上最美好的精神。

  我把明美带到广场边缘,刚好遇到前来参加仪式的老帕和来送行的青年帮一行人,我让青年帮的队员们带走明美,准备让老帕引荐我去见约瑟夫,明美任由青年帮的哥哥们把她拉走,我跑了几步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还记的你是谁吗?”“我是明美,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是我的朋友”。明美想了想回答。我红了眼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没错,你要永远记住”。说完,我跟着老帕,劈开粘稠的人流,径直向广场的中央走去。

  我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攥着我的手术刀,因为用力过猛,刀把已经在掌心留下了一个长条的凹痕。“我们刚刚和明美分开,还没有走出多远,我突然拉住老帕的衣袖:“你还记得青年帮队长之前拜托你的事情吗?” “我记得,他希望能够和伟大的约瑟夫单独交流,但是他不是已经牺牲了吗?”老帕点点头,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是牺牲了没有错,但是他之前有跟我说过他的愿望,我想代替他向约瑟夫致敬并告诉约瑟夫这位朋友短暂的一声,虽然他没有运气参加殉道仪式,但还是希望约瑟夫可以保佑他的灵魂去一个没有战乱的世界。这是他的遗愿,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帮他实现。”

  我故意在最后的时刻提出这个要求,这样聪明的老帕也没有时间分析我这段话的含金量,质疑我真正的动机。他迅速点点头,我们继续向广场中心走去,快要靠近约瑟夫所在的宣讲台的时候,老帕用手势示意我在这里等候以示尊敬,他先去请示一下约瑟夫的态度。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我听话地在原地站定,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老帕走到约瑟夫面前,与他耳语几句,约瑟夫看向我,我做出无比虔诚的表情,他微笑着,略略点了一下头,老帕激动万分,对着他不断地鞠躬,然后小跑到我旁边,趴在我的耳朵上说话,声音被淹没在广场群众的欢呼声里,我只感觉到耳边一股热浪,什么也没听见。

  “你说什么?”我扯着嗓子问他。“我说”,老帕边说边比划:“你知道你有多殊胜吗?伟大的约瑟夫听了你的经历,愿意在殉道仪式开始前为你单独开解五分钟,我们去钟楼上的阁楼等他吧”。我点点头,跟着老帕爬上了钟楼。

  这座钟楼大概七十米高,钟表表盘外面有一圈开阔的露台,最顶上是一个小阁楼,我们来到阁楼的入口,老帕激动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无论如何,真的感谢你愿意信任我,医生,我把你当成在尘世最重要的朋友,能够让我在这个时候,把最宝贵的精神送给最、最重要的朋友,我太高兴了”。老帕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不断地比划着虔诚的动作:“感谢,感谢约瑟夫,感谢。”

  他何曾知道,他尘世最重要的朋友,即将熄灭他心里最宝贵的精神?我轻轻拥抱了一下老帕,转身走进阁楼等待,不多时,脚步声传来,然后我听见门口老帕礼敬赞美的声音,我紧紧握着手术刀,面对着阁楼上的小窗口看着窗外广场上蚂蚁一般密密麻麻杂乱无章运动着的人影,告诉自己,等他一进来,不要开口说话,不要听他说话,直接一刀扎进他的心脏里,不要给他任何欺骗影响控制自己精神的机会。

  不要像无数次的梦境里那样失败,那不是真的我。

  在约瑟夫推门进来的前两秒,我才终于知道,我对他的恐惧之中,原本藏着百分之一的信任甚至依赖。我曾以为我的恐惧源自我懦弱天性中对杀戮的抵触,但如今的我已经满手鲜血,此时的恐惧根源是他多年来无孔不入的教义,已经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我的生活里,我甚至无形中学会了利用他的教义解释问题,在我需要的时候为自己提供便利。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恐惧根源,潜意识里,我担心他的理论是对的,我担心他真的是指引人类文明走向更高的圣人,我终于还是臣服于我最轻蔑的人身上虚假的光环。

  出于对现世社会的绝望而对虚幻的泡沫产生奴性,这样的自己和钟楼之下的蝼蚁们,并无什么两样。厌恶之情从我的喉咙里升起,我要砸掉这座泥土做成的神像,才能杀掉附着在这上面的低级的自己。

  我听到开门声响起,一个衣着隆重的人走进来,我迅速掏出手术刀,在约瑟夫开口说第一个字之前,我跳起扑上去,一只手把脱下的外套捂在他的脸上防止他发出声音,用身体把他抵在墙上,把手术刀插进他的心脏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内的信息系统加强了我的行动能力,这一次的刺杀行动比我之前脑海里演绎的任何一次,无论从完成度还是动作流畅度上,都更胜一筹。

  红色的血液溅在他红色的袍子上,居然没有半分违和。

  下一秒,我惊恐地愣在原地,不是因为看到了血,不是因为我在半秒钟内杀死了殉道派的最高精神,是因为我把我的外套从他的头上摘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脸。

  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孩子。

  他甚至比小路死去时的年纪还要小,那副看破世间一切真理的淡然微笑表情,像是用油彩画上去的一样奇怪和生硬。小路离开这个世界时,他或许才十岁出头,让小路结束生命的人一定不是他,我大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或许是植入我颅内的信息库出了什么故障,我头痛欲裂,之前明朗的复仇线索如今漂浮在半空中,我怎么抓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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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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