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
韶小果感到一阵心悸。
不安的感觉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几个小娃娃提着花灯从她身边跑过，她竟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眼前看到的是那几个小娃娃躲在娘亲怀中哭泣的样子，耳中听到的是痛苦的哀嚎与哭声。
韶小果踉跄了一下，被夜煦扶住。
“怎么了？不太舒服吗？”
韶小果稳了稳心神，点了点头。
夜煦扶着韶小果在茶摊坐下，点了热茶，又买了些甜食，让韶小果慢慢休息。
见夜煦细致周到，韶小果感到些内疚。
“抱歉，让你在这里陪我。”
“不必抱歉，今日我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陪你。”
夜煦话中的暧昧之意，让她有些惶恐。
“……夜煦，谢谢你，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好的，是八尺夫人要你照顾我吗？”
夜煦笑了笑：“我母尊虽然一向偏爱小姑娘，但也不至于将自己的儿子当作礼物。母尊很了解我，应该是猜到我会喜欢你，才让我来与你见面的。”
韶小果很清楚自己的姿色远没有到能令人一见钟情的程度，他们不过才见了一面，吃了顿混乱的晚餐，她甚至没有说几句话。
“我……很普通呀。”
“你很稳定，很内敛，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冷静地应对。你也很可爱，做饭很好吃，院子里的花草也养护得好，如果能与你一起度过余生，应该每天都会过得很幸福。”
夜煦的表情像是很憧憬那副景象，看着韶小果的神色越发温柔：“鸿蒙界其实并不如人间界和平，各族战争不断，其中也有不少异兽想要冲破两界之门，祸乱人间。夜叉族作为守门一族，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我族女子又多是像母尊那样风风火火的，因此我一直憧憬安宁平淡的生活。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满意，我也喜欢平淡的安宁的生活，就像一滴海里的水滴，透明地随着日子流淌下去。”
两人相视一笑。
韶小果觉得夜煦确实是那个很适合的人，如果她的心能听话一点，她会想要选他。
423
何小瓦和胡莉来找狐山玉时，刚好见八尺夫人将发狂的狐山玉压制于腿下，一手拿出绳索，干净利落地将其绑成了个粽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了？”胡莉快步走向狐山玉，被八尺夫人拦下。
八尺夫人冲着胡子男中的一个招了下手：“夜刑，打开桥体，守住大门，顺便给他们解释当前情况。其他人，各自散开，如果发现有疫病发病者，立刻绑回来！”
“是！”胡子男们立刻四散，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夜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烟花筒，往夜空中接连发射了三次烟弹，烟弹在空中绽成巨大的红色烟花，久久不消散。
八尺夫人化出一对巨斧，轻巧地拎在手中，冲入了人群之中。
夜刑从背后拿出两把铁锤，反身对着马车砸去，马车从棚顶开始破碎，底部变成白玉质地，自下而上生出一座桥来，直通天上的月亮。桥体散发着莹白光芒，仿佛就是由月光而成。
做完这一切，夜刑才回头对着胡莉和何小瓦简单行了个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狐族长的症状像是由凶兽蜚所引起的疫病。蜚乃灾祸之兽，所过之处河流枯竭，疫病频发。此疫病来势汹涌且极易传播，因此我们必须立刻回到鸿蒙界，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胡莉的目光移到狐山玉的身上：“那得了疫病的异兽会怎样？”
“回到鸿蒙界后，将病患聚集到一处，请巫医拔除病灶，虽要花上些时日，但可以根治。”
胡莉松了口气，何小瓦的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这疫病人类也会染上吗？”
夜刑看着何小瓦，点了点头。
424
周平安拎着酒壶，左摇右晃地走在人群之中。
作为一个世界观刚刚被彻底颠覆兼少男心破成碎片的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人群中猛然爆发出惊呼，周平安迷迷糊糊地一转头，就被个眼睛赤红披头散发的男人扑到了地上，男人的头上冒出一对狼的耳朵，双手也布满了毛发，发狂般死死按着他的肩头，冲他的脖颈咬了下来！
周平安的酒一瞬间就醒了，下意识地拿着酒壶去挡，但男人的力气实在大得离奇，竟生生将葫芦酒壶咬碎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把战斧从远处飞来，从他的鼻尖堪堪飞过，一举将男人击飞了几米远。
周平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回头一看，八尺夫人于人群另一端举起单手，那斧头便如同被召唤了一般回到了她的手中。
“你……”
周平安只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了模糊的音节，视线里只有八尺夫人冷峻的表情。
她挥舞双斧，须臾之间便飞奔而过，掠过他的身边。
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她的眸子。
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掠过他的眼神。
周平安寒毛直竖，心底泛起一股颤栗。
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425
距离八尺夫人的三条街外，夜煦正以一人之力阻挡着三个发病异兽的攻击。
变故来得极其突然，人群中接连出现了三个突然病发的异兽，前一刻还在与爱人言笑晏晏，此刻已经被痛苦折磨得丧失了神志，扑向身边最爱的人。
夜煦的反应极快，立刻拔出腰间佩刀，挡在两人之间，承受了绝大部分攻击。
但与三人缠斗也占据了他的所有精力，再难分出手来。疫病蔓延得极快，周围陆续有人开始有发病的征兆。韶小果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握在手中，环顾四周，见旁边的驿站外的栏杆上绑着几圈绳子，便冲了过去。
绳索在栏杆上绕了许多圈，不好拆开，韶小果用牙咬住匕首，双手飞快地解开绳子，将一头绑上石头，丢向夜煦。
“夜煦！”和“小心！”几乎是同时出自两人口中。
夜煦看到韶小果身后有两道身影正从不同的方向袭向她。
韶小果转过身去挡，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双锋利的尖爪马上就要划破她的脸——鹅黄色的发带一闪，两人倒在了地上。
夜煦已经将那三人捆作一团，赶过来检查她的伤势：“还好吗？受伤了吗？”
韶小果摇了摇头，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发带，它们依然乖巧地系在她的发髻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夜煦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事情不妙，我得回桥边。”
426
八尺夫人挥舞双斧，尽可能地瞄准发病者的双腿，剥夺其行动能离后便抽出绳索飞快地绑起来，丢给自己的手下。
尽管夜叉族的兵士们动作极快，依然有许多来不及回到桥上的异兽病发后开始无差别攻击身边的活物。
八尺夫人盘算了一下，他们的动作再快也赶不上感染的速度，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当机立断道：“退回桥上！快！”
月亮桥边人满为患，无数异兽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想要回去，雅致的小巧上挤满了人，夜煦带着夜刑等人，在桥头设立了屏障，阻挡着一波又一波病发者的攻击，何小瓦和胡莉也在其中，胡莉化出九条尾巴，卷起一个又一个呼救的人扔到桥上，韶小果站在最前面，好让被动保护她的发带能帮着夜刑等人挡开冲上来的狂暴异兽。
八尺夫人一路搏杀而归，人还未到就听到她吼道：“升桥！关通道！停止放人！”
“是！”
夜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执行起命令，双手往上抬起，那桥头便缓缓松动，随着他的手势开始往上抬高。有些还来不及上桥的人只能努力地攀住桥上的柱子，半个身子都挂在半空。
“等等！你们要关通道？还有这么多人没能上桥！他们怎么办？你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吗？”胡莉转过头对夜煦怒目而视。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夜煦怒吼回去，专心升起桥来。
“不行！”
胡莉调转攻击的对象，九条尾巴一起冲击夜煦，夜煦被逼退几步，手上一停，桥又重重掉了下来。
“你简直胡搅蛮缠！丝毫不识大局！”
“放屁！你们怎么会知道被丢弃的人的心情！”
胡莉和夜煦缠斗在一起，扑上来的狂暴发病者却越来越多，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427
韶小果的眼前是无数张扭曲的、愤怒的、恐惧的脸，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自己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一般的他人的情绪向她涌来。
世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世间的一切光亮都消失了。
她成为了潮水。
“救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
她伸出手，按在面前那人的额头上，从那一小块皮肤开始，他身上的水泡逐渐褪去，不到半分钟便尽数消失，神志恢复清明。
他呆愣愣地看着韶小果，猛然将她拽进了人海之中。
“她能治好——她能——”
韶小果被吞入人海。
428
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长出一棵树来。
树干不过一人怀抱大小，却枝叶繁茂，无限地伸展开来。
以此树为中心，狂躁中的人一片片地倒了下去，或趴或伏在地上，表情安详地入梦了，片刻前还充斥着无数人哀求嚎叫声的小城，此时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夜风吹动花灯的簌簌声。
那棵树又缩回了枝桠，变矮，变小，变回小小人儿。
远方传来巨兽的吼声。
任厌踏碎月光，跳下屋脊，落到韶小果的身边，将她护到自己怀里。
就像在黑暗中，小心地护住了即将熄灭的微小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