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
喝得太多，晕头胀脑地躺了一宿，韶小果揉着脑壳醒来的时候定睛一看，莺莺燕燕地睡了一屋子。林倩云埋首在大姐姐的胸脯里，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胡莉和几个小姑娘抱作一团，难舍难分；温莞倒是乖巧，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被埋在毯子里，韶小果找了一圈才把她挖出来。
倒是八尺夫人不见人影。
韶小果有些担心，打算出门去找她，刚打开房门，就听隔壁也同样是“哗”地一声，房门拉开，衣衫不整的八尺夫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着韶小果，回头看了眼自己走出来的房间。
“我说怎么不对劲，原来走错了。”八尺夫人越过韶小果看了一眼里面睡得横七竖八的姑娘们，关上了门，“她们还没醒呢，走，咱们吃点东西去。”
406
不同于夜晚的热闹喧哗，白日里的燕还楼落针可闻，连洒扫的婆子手脚都极轻极轻。
八尺夫人让后厨送了些早点过来，拉着韶小果在大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身上有讙的气味。”八尺夫人直白道。
韶小果摸了摸头上的发带：“我与他有旧。”
“不止吧。”八尺夫人笑笑，见韶小果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接着说道：“你昨儿说自己要相亲，是当真的吗？”
韶小果点点头，半开玩笑地道：“夫人要给我做媒吗？”
“是呀！”八尺夫人一拍大腿，“你喜欢什么样的？”
与他不一样的吧。
韶小果略略思索了一下：“想活的就行。”
八尺夫人差点把嘴里的粥吐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韶小果一番，自顾自地找了个答案：“行，还没走出来是吧，没关系，这种时候多换几个试试就行了。”
八尺夫人喝了口茶顺顺气，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认识的都是异兽妖族的雄性，你……是相妖啊，还是相人啊？”
……这，韶小果还真没想过。
407
其实梦娘在的时候，操心过韶小果的婚事。不管结果能如何，让她体验一下人生的不同经历也是好的。彼时韶小果不谙世事，对此不置可否：体验就体验呗。
结果娘俩在人类的婚恋市场上受了大大的挫折。
韶小果相貌不算出众，性格才情也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又没有豪门士族背景加身，自然是落了下乘。梦娘看中的公子都看不上韶小果，看上韶小果的，梦娘又看不上。
如此相看了大半年，梦娘放弃了。这些人间俗物，都配不上小果子。
没想到时隔多年，韶小果在异兽妖族的婚恋市场上，再度沦为底层。
毕竟不能说出自己是人参果的身份，韶小果就借了娘亲的名，说自己是风妖。
可风妖力量弱小，又没什么特殊的能力，更没能汇聚成一族，稍微强悍些的异兽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倒是对她头上那条任厌送的发带更感兴趣。
“你们异兽……也挺现实的哈。”韶小果感叹。
“这帮傻子都是有眼无珠，放心吧，我在我族中给你找了个才俊，这次定不让你失望！”
听到这话，白青面带讽刺地一笑：“夜叉族的男子大多丑陋愚笨，果真有才俊，还不被抢疯了？”
白青说的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八尺夫人也没生气，跟韶小果解释道：“我族确实以男子丑陋女子美貌出名，但近些年因和外族通婚，也出了些长相不错的男子，你挑挑看。”
林倩云插嘴道：“我觉得不错，小果，你知道夜叉族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什么？”
“女尊男卑。”林倩云面露向往，“甚至还能三夫四郎。”
八尺夫人点头：“我便有六位侍君。”
韶小果果断应下：“明天便安排我和这位才俊见一面吧！”
林倩云也挤到八尺夫人面前：“还有别的才俊吗？给我也来一个吧！”
白青黑着脸拉走林倩云，头一次在心里大骂任厌。这次非给他送去百封千封信不可。任厌要真不回来，林倩云恐怕就要跟着韶小果一起放飞自我了。
408
任厌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才停下来，总觉得鼻尖发痒。
他倒没觉得是不是谁在想他，单纯是被这地方臭到了。
雪山深处，一座巨大的陆吾神像矗立在山脚，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神情威严，又带着一丝慈爱之意。
陆吾神像前，放着一尊青铜大鼎，从里面传来阵阵恶臭。
任厌走上前去看，里面只有散发着腥味与臭味的暗黑色粘稠液体。他迅速按住了自己的鼻子。
是血肉的味道。人类血肉的味道。
任厌后退了几步，离的远些，皱着眉头拿出那块木简，在一小段字迹上画了个圈。
一开始只是推测，但如今任厌有八分把握了，留下这段字迹的人，是想要强行唤醒已经陨落的陆吾。
木简上文字的主体是祝祷文，但周围凌乱的写着许多所需祭品的种类。任厌将标示祭品的部分标注出来后连起来一看，发现那图案与一种古老的祭祀阵法极其相似。以栯木藤所在墓园为参照点，任厌果然在不同方位找到了陆吾神像与祭品，可见确是有人在刻意制造一个极其巨大的祭祀法阵。
只是，陆吾是创世神之一，曾以一己之力定下四季变化之法，就算用上几千几万的人祀，恐怕也换不来它的复生。
布阵之人如此大手笔，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加减都算不明白？
空气中传来刺鼻的味道和细微的声响。
像是某种小型动物在雪地上快速地走过。
是布阵之人！他发现任厌之后便当机立断地逃了！
任厌立刻化为原形，反身去追，却不见丝毫踪迹。任厌怒吼一声，一尾甩向树林，一排排树木应声而倒，惊起许多鸟兽，但那味道和声响却已是消失不见了。
任厌没有再试图去追，而是变回了原形，神色晦暗地看看向那片树林。
他的力量减弱了。
之前他就隐隐有所感觉，如今是不得不面对现实了。刚才那一下，他已经使出十成的力气，山头都应该被他轰平才对，但现在，却只是倒了几排树。
他的力量在快速地流失。
这意味着他的执念在流失，他的生命也在流失。
人类毁灭是他的夙愿，可若是来不及……若是来不及，要在陨落之前，远远地再看她一眼吗？
409
七夕前日。
韶小果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把手锯，正在大开大合地锯木条。林倩云打算明日在河边支个摊卖书，韶小果便把自己以前贩书时用的小车翻了出来，打算修补一下。
崔玄提前收摊，和温莞一同回来，打着哈欠说要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天怕不是要算上一整天。
韶小果摆好了饭桌，让他们先补个眠再来吃饭。
过了一会儿，何小瓦也拎着两摞书过来，说是给林倩云送明天要卖的奇谈话本，也被韶小果留下来吃饭。
胡莉来找八尺夫人想询问关于自己母族的事情，八尺夫人不在，韶小果便让她在院子里等，顺便吃个晚饭。
胡莉和何小瓦还处在没有和好却彼此惦记的别扭状态里，都争着要帮韶小果的忙，实则暗戳戳地观察着对方的动向。
这小小的院子，真是装了太多的故事。
韶小果要去灶房里看看炖的汤，叮嘱两人把为七夕准备的彩灯挂到房门上，也算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哪知何小瓦是个傻的，怕胡莉做木工伤了手，便大包大揽了修补小车的活，让胡莉自己去挂灯。
胡莉踩着梯子摸到房檐，刚挂上一盏鸳鸯花灯，便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位俊美的青年从屋外快步冲了进来，一把接住了胡莉。
旋转，对视，肌肤相亲。
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林倩云和白青，还有原本就在院子里的何小瓦，都成了这一幕的见证。两人下意识地看向何小瓦。
“你！你快放我下来！”胡莉连脖子根儿都红了。
青年将她放下后对着她拱了拱手：“事急从权，姑娘见谅。”
胡莉担心地望向何小瓦，却见何小瓦转过了目光，回避她的视线，顿时十分气恼。青年注意着胡莉的神情，目光也随之投向何小瓦，心里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些猜测。
崔玄也慢悠悠地掀起门帘走了出来，看到那青年的脸，总觉得格外眼熟。
八尺夫人拎着两盏花灯喜滋滋地跨进院子：“呦！都在呢！阿煦来啦！小果丫头！我跟你说的人来啦！小果丫头！”
韶小果一心切着菜，此时才听见外面的声音，后知后觉地从灶房里出来。
八尺夫人将那青年拉到韶小果眼前：“小果丫头，这是夜煦，我的小儿子！阿煦，这是小果，你的相亲对象！”
“小……儿子？”
“原来是叫我来相亲的……”
崔玄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夜煦的脸，点了点头，回头对胡莉道：“不用我再为你卜算了，这就是你的天命之人。”
众人沉默了，崔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度打了个哈欠道：“吃饭叫我。”便又回了房间。
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快马停在小院门口，驿使下马奔进院子，满头大汗道：“韶延年何在？有你一封信！”
韶小果接了信道：“是我……”
那驿使的注意力却不在韶小果身上了，他看着八尺夫人睁圆了眼睛：“是你！”
“你是……？”
“你、你、前两天在燕还楼……你……你对我……”那年轻驿使话说到一半，见围观者众多，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小声道：“我醒来后找你许久，没想到你竟在这里……”
夜煦算是听明白了，无奈道：“母尊，你又到处乱睡？”
“母……母尊？”
众人再度沉默了。
韶小果揉着额角，只觉头痛得想把自己一起炖进汤里一了百了。
这小小的院子，真是装了太多不该它承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