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虽然在兄长和娘亲面前一副正儿八经要独立的样子，但眼下，还是要靠嫂子给安排住处。
王乔松亲自领她去了房间，里间已经备好了浴桶、热水和崭新的衣服，桶中还放了些安神暖身的药材，叮嘱韶小果一定要擦了身子再睡。
她甚至知道韶小果喜欢搂着小被子睡，放了条极柔软的薄毯在枕头边上。
韶小果顿时觉得嫂子真好。
“我让奔狼守在你房门外，若再有什么情况，你也好安心。”
韶小果一惊：“还、还会有什么情况吗？”
“应该不会了。”王乔松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是我说错话了，别放在心上，好好休息。”
韶小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还是别让他守着了，知道有人为了我不睡觉我会睡不着的。”
王乔松笑笑：“好，听你的。”反正院子里日常也有人夜间守卫巡视。“对了，正好也重新跟你介绍一下，外面的奔狼和剑丞，还有荷穗和夜兔，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是我的家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平日忙碌，若有什么没顾到的，你尽可跟他们说。”
荷穗对韶小果福了福身，夜兔也友好地笑了笑。
“谢谢嫂子。”
“那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韶小果一个。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心想这一天可真是漫长。
韶小果从怀里拿出那把匕首，觉得十分恍惚。
所以现在，她和任厌的关系到底是怎样？
130
王乔松没有直接回新房，先绕路去了趟书房，边走边问荷穗：“都来了吗？”
“来齐了。”荷穗答道，“除了几个铺面的掌柜之外，老太太庄子上的管事们也都到了。”
王家的老太太不在了，那些原本握在她手里的产业田庄，自然要被王乔松收到手里。从这一天起，王家便算真正换了主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王乔松微微侧过头，荷穗上前一步，附身在她耳边。
“探路人都已经在后院等您了。”
探路人，指的是一些游走在人类世界与异兽妖怪的世界之间、为双方制造来往之路和方便之门的中间人。
王家的每代家主，都培养了自己的探路人，只是风格大不相同。王乔松的父母就很温和，对他们来说，探路人是他们与另一个世界沟通的桥梁，他们像相处融洽的朋友。而王老太太与她的探路人则更像是雇主与赏金猎人的关系，她不会去了解他们，不管他们要去多危险的地方，只要求他们带来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是相对的，她的探路人就更加身手敏捷，心思深沉。
荷穗很不赞成王乔松将这些人收为己用，生怕他们阳奉阴违，对王乔松不利。
夜兔倒是一直很期待王乔松把王家的所有势力都收入囊中，她也就不用再在这大宅院里当个乖乖丫头，而是可以跟着其他的探路人去做些更刺激的冒险。
更重要的是，可以替小姐寻找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和任厌解除契约的法门。
唯一可惜的是——
“小姐，真的要解除契约吗？山主可是现在为数不多的上古异兽了，真的很强的，就不能让他换个契约内容吗？”
刚说完就又被荷穗狠狠拧了一把。
“跟你说了几千几百次了！秘密！这是小姐的秘密！”荷穗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脑门，“讲得这么大声，是要让山主听见吗？”
夜兔又委委屈屈地道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就是笨脑袋总是忘记嘛，要不然，以后重要的事情你都别告诉我了，我怕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就说让我去做什么就好，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的！”
“不许这么说！对我而言，你们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说着也学着荷穗的样子轻轻拧了一把夜兔，“你呀你，就是心太大，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可别哪天一不小心就把我给卖咯。”
“那绝对不可能！”夜兔连忙摇头。
“小姐放心，我看着她呢！”荷穗保证道。
“我记得你说过，臣服于强者是你们的本能，那是种什么感觉？”王乔松好奇道。
“很难控制自己的感觉，看到对方的时候会从心底涌上一种很舒服的感情，感觉他说的话都很有说服力，很想亲近对方，为他鞍前马后！”
“听上去……有点像恋爱。”王乔松笑笑。
“一个道理！你们人类呢，看到好看的人类，就会想跟对方恋爱。我们妖兽，看到强大的妖兽，就想喊它老大！”
王乔松和荷穗都噗嗤一声笑了，摇着头携手往前走，夜兔不明白两人在笑什么，连忙追过去。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嘛……”
131
韶小果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屋顶上，和任厌一起看月亮。
夜如此深，月亮如此大，仿佛她抬起手就能摸到。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韶小果盯着他的侧脸看，他单手托着下巴，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她。
“专心点，不是你说要来赏月吗？”
“我说的吗？”
任厌捏着她的脸转过她的头让她看月亮。
“你说的。”
韶小果心不在焉地看向月亮：“好大，好圆，几万年前就这么大这么圆了吗？”
“嗯。”任厌轻声应道，“这天上的东西，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人类有吗？千万年都不变的东西。”
“没有吧，倒是有很多放一夜就会坏的东西，比如剩饭，冬天可能好点，夏天一热，就不能放久了，很快就会坏。”
韶小果嘴上这么答，心里却在想，她这是在做什么？大晚上的，和任厌看着月亮，聊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为什么？
“有的吧，你们。”任厌却道，“不是有的吗？我在书里看到过，人类创造出来的感情。”
韶小果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她不知为何不敢接话。
是爱吗？
任厌的脸在靠近。
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给她带来一阵微小的颤栗，呼吸被拉得有些绵长，有些紧绷。
他的唇也在靠近。
韶小果慢慢地、慢慢地闭上眼睛。
突然，她的脑海中闯入一双金色的眼睛，金色的带着杀意的眼睛！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人从任厌变成了蠪侄。蠪侄扭曲着身体，金色的眼睛盯着她，发出被扭曲过的任厌的声音。
“我可以吃掉你了吗？”
132
韶小果从梦里惊醒，坐起身来抚着胸口喘气。
只是一个梦，甚至只是一个，做了没多久的梦。
床边的烛灯还未燃到一半，窗外的夜还深沉。
但韶小果无眠了。
她感到有些羞耻，甚至恼怒。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她一直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暗暗地期待着任厌能和自己独处一处，说些暧昧的话，甚至更进一步吗？
她明明一直知道任厌是危险的，是另有目的的。她明明一直提高着警惕，告诫了自己。
难道她会像林倩云说的那样、像那些话本里说的那样，对一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奇怪男人动情了吗？
不，任厌甚至都不是个人，是个异兽。
还是个想吃掉她的异兽。
韶小果用薄毯蒙住头，发出无力的叹息声。
133
韶小果窜进后厨的时候，掌勺大娘还以为家里又进了贼，差点抄起铁勺就给韶小果来一下。
韶小果一脸憔悴地说自己睡不着想喝点助眠的东西，然后一口气吨吨吨了三壶桃花清酿。掌勺大娘担心她这么吨下去胃会先完蛋，好说歹说把第四壶酒温过了，才连哄带骗地把人送出厨房。心想孩子一定是被吓坏了，真惨。
韶小果就这么拎着第四壶酒，迷迷糊糊地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七拐八拐之后，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后院的花园。
假山还是那副样子，下面就是蠪侄曾经所在的地牢，任厌砸出来的洞也还在那里没来得及修补，在夜里显得深不见底一般。但浓郁的花香已经散去，昭示着这里曾经的主人已经离开。
韶小果蹲在洞边，灌了一口酒，咂了咂嘴，喃喃地：“酒多好喝，这世上好吃的东西那么多……”
“这我同意！”
夜兔的脸突然倒着出现在韶小果面前，吓得她“哇”地叫了出来。夜兔嘿嘿一笑，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扳着指头数道：“尤其是香香甜甜的水果，苹果啊香蕉啊樱桃啊，还有百香果，名字就香，闻起来就更香……哎，我一说都觉得饿了。”夜兔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香甜的气息，一路嗅到了韶小果的脸边上。
“你也好香啊，闻起来就好好吃……”
第三次了，这是今天第三次听到这种话了。
处在敏感的情绪边缘的韶小果顿时就崩溃了。
“好吃是吗！给你吃！干脆赶紧吃了我算了！来啊吃了我啊！有种你现在就吃啊！”
“？？？”
这回轮到夜兔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缩了缩。
“不敢吃不敢吃。”
“哦，是那个吧，许愿，对吧？你们的规矩，非得完成人一个愿望才能吃是吧？这到底是什么破规矩！饭前关怀吗？”
“？？？？？？我们没这个规矩啊。”
“什么？”
“什么什么？就是，没有这个规矩啊，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
“我、我其实是素食异兽，本来就不爱吃肉。”夜兔挠了挠头，“而且，你是山主的，谁要是吃了你，山主会杀了它的，山主多厉害啊，不敢吃不敢吃。”
韶小果抓住夜兔话里的重点，突然冷静了下来。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定要达成一个什么条件才能吃掉对方的话……一般是为什么？”
“条件？”
“就是，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去吃的话……”
“啊，那一定是因为禁制吧，有禁制的话就没办法啦。”
“禁制。对啊……禁制。”
韶小果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秦日月说过的话、任厌说过的话，许多之前她不曾注意的信息串联在一起。
【“约定一事，对于异族是非常重要的，因有言灵之力作为约束，若有违反，轻则会形成禁制，受制于人，重则会遭力量反噬，危及性命。”】
【“我自然也定下了这个约定。”】
【“你，只有我能吃！”】
啊，她好像明白了。
她身上有任厌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