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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书院的宿舍，林倩云趴在她床边，看到她醒来的瞬间就一个爆哭，张着手臂抱过来，眼泪鼻涕都抹在她胸口衣服上。
“老天爷啊吓死我了，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我要害死你了……”
韶小果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上面什么都没有，外面是毒日头，眼前是朋友的面孔，这才是她熟悉的现实。
是梦？幻觉？还是真的奇遇？
韶小果拍了拍林倩云的头安慰她：“你冷静一点，我没事，睡得挺好。昨天晚上，我去陪你方便，你给了我缎带牵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越详细越好。”
林倩云一边抽抽噎噎，一边乖巧地仔细回忆：“我方便完了扯了缎带，发现那头没人，你消失了，我吓坏了，又不敢走，就在原地等，大着胆子喊了两声你名字，也没有人回应，然后就看到院长了。院长说最近返院人多，夜路难走，就和师长们轮流巡视，我们找了你大半个晚上都没找到人，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就睡在书院门口，就是怎么叫都叫不醒，可吓人了。”
韶小果问：我身上有伤吗？脸上呢？脸上有伤口吗？
林倩云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那应该是梦或者幻觉，但又过于真实，韶小果从床上下来，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
韶小果又摸摸自己的脸，她还是觉得那里有个牙印，正隐隐作痛。
林倩云担心地看着她：“是哪里受伤了吗？很痛吗？”
韶小果摇摇头：“没有，小云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太激动。”随后又使唤她，“你先给我拿点吃的，我怕一会儿说起来停不下来，肚子要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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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还有这种奇遇？你这都可以写成话本了！哎那妖怪长得什么样子？好不好看？有没有与你再说些别的？你们不会是前世有缘他来找你再续前缘的吧？你再讲讲，讲详细些！”林倩云两眼放光，把小木桌拍得哐哐直响。
韶小果默默地抱起装柿饼的小食筐，咬着柿饼哀怨地看着她：“就知道你要讲这些，没良心的，万一是个坏的妖怪，我人可就没了。”
林倩云白她一眼，把小食筐抢回来：“我没良心，昨天我整夜都没睡着，眼泪都白流了……你空腹少吃这个。”
韶小果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好甜啊，柿饼不该下市了吗？难道是赵叔自己做的？”
“可不是嘛，他昨天来看你的时候留下的，”林倩云拍掉韶小果伸过来的手，“还说食堂要开学了才开，让我们这几天去找他吃小灶。”
韶小果本来就惦记着后山的果蔬园，现在一听更是忍不住了，什么奇遇怪谈、劫后余生都被她抛诸脑后，现在就盼着来口好吃的。
“走走走，这就找赵叔去！”
“看你这么精神，是没什么大事儿了。”林倩云把食筐放下，抱出一箱书塞给韶小果，自己抱起另一箱。
“先陪我去藏书阁一趟，这书放不下了。”
林倩云家不许她看杂书，一旦被发现就是一顿训斥，有时甚至还要去祠堂罚跪。所以她会将看过的书存在韶小果那里，开学时带进书院，放入藏书阁。
“放了书再去跟院长报个平安吧，”韶小果想了想，“院长一定也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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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抱着书箱走在廊下，日头正好，林倩云站在外侧，头上插着的玉质梳篦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晶莹透彻。梳篦的边缘还有一个小巧的云字。是林倩云的字。
“你自己刻的嘛？以前好像没见你戴过。”
“好看不？”
“好看，适合你，像在发光一样。”
林倩云露出颇有些得意的表情：“我做了一个冬假呢。之前咱们看的那个话本，那个女主角不是就有一个刻着她名字的簪子吗，我觉得真好，就像代表着故事主角的信物一样，就给自己做了一个，”说着用肩膀蹭了蹭韶小果的肩，“再多夸夸，就喜欢听你夸我！”
“就是很好看嘛，你白白净净的，和玉本就很配，粉妆玉琢，婷婷而立，说的就是你啦。”
“可惜不像话本里，是心怡的男子送的，唉，我的那位命定之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呀。”
林倩云幼时有一番奇遇，自小到大总是念叨着那个小时候救过她的小哥哥，觉得他们是命中注定，一定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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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快要走到长廊尽头，已经能望见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了。那桂树已有百年的树龄，像一把巨大的伞，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桂树下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男人似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一双金色的眸子，和韶小果对上了视线。
是他！
韶小果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林倩云有些不知所以地跟上去：“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急？”
“是他！就站在树下！”
韶小果越跑越急，眼看快要跑出长廊了，她突然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地，手里的书箱也飞了出去，倒在了桂树下，话本志趣诗集散落一地。
一双手把诗集捡了起来拍了拍，随手翻出一页。韶小果摔得眼冒金星，抬起头一看，是秦院长。
秦日月捏着自己的胡子尖，蹲在地上，摇头晃脑地念书上的诗文：“暮天愁听思乐归，早梅香满山郭。回首两情萧索，离魂何处漂泊？嘶……好惨，好惨啊。”
林倩云已经把手里的书箱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扶起了韶小果：“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没事，就擦破了点皮。”韶小果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两人冲着院长作了个礼：“院长。”
秦日月把那本诗集收在了自己怀里：“这本借我看看。”接着又捡起了散在地上的书本，韶小果和林倩云忙上前帮忙。三人捡了满怀的书，重新放回书箱，好在，箱子并没有摔坏。
“我说怎么觉着，藏书阁里的藏书变多了，原来是有两位不留名的捐献者。”秦日月笑笑。
“都……都是些不入流的杂书……”林倩云低着头，有些窘迫，“院长莫怪。”
“哪里，我可喜欢着呢，你们偷偷捐的这些话本子，也被我偷偷看去了不少。”
林倩云被秦日月逗笑，放下了心。
秦日月又看向韶小果：“你醒来就好，可有哪里不舒服不爽利吗？”
“没有，谢院长挂心。”韶小果摇摇头，“院长，您刚刚就在这附近吗？有没有看到一个，挺高，挺瘦的男子。”韶小果大概比量了一下，“他的眼睛……像是金色的。”
“小果……”林倩云有些惊讶。
秦日月又捏着胡子想了想：“或许是东院的学生，今天回来了许多人。但金色的眼睛……”秦日月笑了笑，“许是看错了，怎么会有人有金色的眼睛呢。”
“我没有看错。”韶小果摇摇头，“我一直紧盯着他，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懂得的事情，但我绝对没有看错。”
“她……她是太饿了，都迷糊了。”林倩云上来拉拉她的袖子，“我看你是饿得眼花，我们送了书，就去找赵叔吧，我还想吃你做的凉糕呢。”
“……好吧。”韶小果也不再坚持，对着院长行了礼，“做好了凉糕，也给您送一份。”
院长笑着冲着她们挥挥手：“那我可有口福咯。”
两人再次抱着书箱往藏书阁走，韶小果忍不住回头望向那棵桂花树，只见院长站在树下往上看着什么，那斑驳树影中，像有一个灵巧的影子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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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书院是个五进院落，分为教学、藏书、生活、休憩、祭祀五个区域，其中以教学区最大，分有东西两院，东院以考取功名为主要目标，授课多是学问经典、兵书骑射；西院招收的多是农家少年，讲些更实用的知识，科目较杂，时间灵活，后又设女子专科，请了茶艺和女红师傅。因此东院多男学生，而西院女子更多。
藏书阁坐落在东院的学堂后面，被一片小树林包围，远远望去，只能看到阁楼的一个尖角。
韶小果和林倩云抱着书箱走在林间小路上，还能听到东院学子的读书声。
“你真看见他了？”林倩云问。
“真的，不骗你。”韶小果点头，“这次我看得很仔细，他很高，比我高出……高出……快一个头吧，额头上有道红色的印子，眼睛有些长，鼻子很挺，嘴唇很薄，眼睛是金色的。”
“听着是个美男子，不错。”
“这是重点吗？”
“你下次可不要见人就说这件事，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但别人未必，尤其是孙先生，小心抓着你训上几个时辰。”
算术先生孙叙言，最厌恶学生提起些魑魅魍魉的话题，林倩云课间看小书被他抓了几次，听训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
林倩云推开藏书阁的门，两人放下书箱，林倩云就把韶小果往外推：“好了，你快去找赵叔吧，做好饭了再来找我。”
“你不跟我一起去？”
“嗯，我有点在意你说的那个金色眼睛的妖怪，他有动物的耳朵尾巴，额间还有红色印记，还能化形成好看的人，应该是个道行挺深的妖怪，说不准就是个狐狸精呢。”
“狐狸精……不都是女子？”
“可他长得好看啊！狐狸肯定也是有公有母的嘛，兴许这就是一只公狐狸呢。”
“所以你是想……”看了眼她背后那一排排书架，“在这里翻找些男狐狸精的故事？”
“对了！”林倩云点了点她的额头，“虽说我喜欢读奇谈话本，但真的遇到这种怪事还是头一遭。故事里嘛，都说妖怪或要食人血肉，或要吸人魂魄，虽说也有报恩啊再续前缘啊的情爱故事，但有风险的前提始终是存在的，那就是，非我族类。所以，我还是想多查一查，不止要翻找男狐狸精的故事，三条尾巴的妖怪……总觉得好像在哪本书里见到过。最好能确定他的原形是什么，如何应对，这样你也更安全一分。”
韶小果感动了：“小云，原来你不是满脑子只有妖怪美男子的啊！”
林倩云捏住她的脸狠狠一拧：“好没良心，把我当什么了你！”
“疼疼疼！脸要被你扯坏了！”
林倩云放开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而且你说……他咬了你，我总觉得怪怪的。如果是爱情故事，他应该是吻你才对……还是说，对妖怪来说，表达爱意的方式其实是互咬……唉，没在书里读到过呀……”
林倩云说着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书，突然拎起裙子“哒哒哒”地跑去了里面的书架上翻找。
韶小果已经习惯她的这副样子，掩上了藏书阁的门，往后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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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书院后门，再顺着小路往山上走一段，就能见到一小片开阔土地，有菜园有果园，园中央有个小屋，围着高矮不一的木栅栏，屋前放着石桌石椅，还有许多农活用的工具。
韶小果喊了声“赵叔”，答她的声音从园子下面传来。
“这儿呢！”
果树园往下，还辟了两片梯田，韶小果伸着脖子往下一看，一个脖子上围着汗巾子的大汉正顺着梯田边上的台阶往上走。
赵逸是负责照顾这些农田果园的先生，偶尔也会客串一下农课的讲师。山海书院是鼓励学生们尝试耕种制作的，园中有不少果蔬是由学生们亲手种下和照顾的。
“醒了？没啥不舒服吧？”
“没有，就是饿，馋您这儿的好饭食了。”
赵逸大笑了几声：“好得很，能吃能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家里有我刚挖的笋，给你炒个腊肉鲜笋去，对了，还有昨天摘下来的橙子，甜得很，你先吃着。”
赵逸把脖子上的汗巾子拿起来擦了擦头脸，搭到洗脸盆上，给韶小果丢了几个橙子，又拿出了一碗青枣和一坛子酒，冲着她使了个眼色：“昨儿下山买的，可不能让那个老家伙知道。”
韶小果闻了闻，眼睛都亮了：“放心！”
“还有二月收的大青枣，下酒吃，美得很。”
说话间韶小果已经倒了一碗喝了一口，酒从舌尖滚到肚里，先清冽，后辛辣，五脏六腑像是被洗了一遍，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韶小果大大地喟叹了一声。
酒，真是个好东西。
可惜兄长和先生们都不许她碰。
“只能喝一点啊。”就连赵叔也还是要约束着她。
“知道了。”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喝到满意。
韶小果放下碗：“赵叔，有糯米吗？”
“当然有。”赵叔指了指地上的两个罐子：“这一罐是要做糯米酒的，刚泡了一天。”
“那正好，让我舀点，做糕吃。”
韶小果舀满了一大碗发酵好的糯米，洗净，重新放入清水，放到了蒸笼上。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再去摘些李子来。
韶小果端起门边的小筐：“赵叔，我去收些李子。”
赵逸站在菜板旁切着腊肉：“去吧，今年的李子长得比往年都好，甜得很。你多摘点，回去分给其他的丫头小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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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蹦跶着来到果园，两年前她初进书院时亲手种下的李子树还在生长，韶小果比量了一下，又高了一些。
“好好长！多给我结一些果子哦！”韶小果拍了拍树干，兴冲冲地背起筐，捡着已经成熟后从枝头掉下来的李子。
一颗李子从她的手掌中滚落，骨碌碌地往前滚动了几米，被一只爪子“啪”地按在掌下。
韶小果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呼：“好肥的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韶小果似乎看到那猫翻了个白眼。
那是一只橘色的大猫，快要和狐狸差不多大小，耳朵和尾巴都警惕地竖着，似乎在审视着韶小果。
韶小果蹲下身子，试探地伸出手来：“过来？”
那猫似乎听懂了，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了看她伸出来的手，又看了看她，顺着她的手臂跳上了她的肩头，对着她的脸蛋舔了一口。
“好痒……”还有点痛。“别舔我啦……”
那猫好像听懂了一样，果真不再舔了。
韶小果站起身，举起手里的李子递给它：“你吃不吃李子？”
橘猫傲慢地把李子打掉，伸出利爪往韶小果脸上抓去。韶小果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没感觉到痛。再睁开眼一看，那猫反而像是受了伤一样“喵呜”一声，从她肩头跳了下去，回头望了她一眼，蹿进了林间，消失不见了。
“奇怪……”韶小果直起身子，摸了摸刚才被舔到的位置，猛然想起，那猫和那个咬她的妖怪一样，都有一双金色的瞳孔。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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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倩云趴在休憩用的软塌上，翻着一本书，塌上塌下堆满了翻开的书卷，但她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门口处传来推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韶小果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林倩云？”
林倩云应了一声：“这呢。你怎么才来，我都饿……”后半截话由于惊恐而被吞了回去。脚步声到她近前突然戛然而止，她抬起头，面前却空无一人。
门还是掩上的，藏书馆的大殿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一股凉意爬上了她的背脊，林倩云想起《浮生记》里的剧情，心里有些慌乱，捏紧了自己的裙子，拔一样地把自己从软塌上拔起，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去。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窗外不知何时竟已全黑了。
林倩云冷汗直冒，站在门口，鼓足勇气，拉开了门。
黑色的烟雾迎面袭来。